第五章花未全开月未圆(3/7)
男人径直走向餐厅的景观位,不等侍者拉开椅子他自己已经一把拉开了,将西服搭在椅背上,声音悠悠:“就你一个人?”
苏小猫靠在椅背上,不紧不慢地喝水,“对。”
“呵。”
傅绛笑了。
想起之前她打电话给他,约他今晚晚餐来这里,用的是唐劲的名义,只说唐劲有话对他说。
他听了,自然要过来。
男人坐下,给出评价:“苏小猫,不惜用唐劲骗我来这里,这些年你也算是长进了不少。”
“和你一样吗?”
苏小猫放下水杯,看着他,“不惜利用我和遥乡的关系,接近唐劲,要他做一些危险的事。”
“看来你是知道了,”他并不否认,只是有点好奇:“唐劲告诉你的?”
“你认为呢?”
她看着他,看出了些许逃避。
她将他的逃避挡了道,正面迎战,“是傅院。”
傅绛正拿杯喝水的手猛地一顿,杯中的水洒出来一点,被他不动声色地擦去了。
两人无话,席间只有侍者恭敬上菜的动静,声音悦耳,一一上齐了前菜、主菜,退下去时连侍者都不禁多看了两眼,好奇这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不是情侣,不是亲人,却是熟人,很熟悉的那一种熟人,几乎就是自己人。
菜上齐了,苏小猫却没有动。
她看了会儿眼前的男人,轻启薄唇:“上午我去了遥乡,把你挂在门口的那幅画好好看了看。
这么多年挂在外面,又没有任何保护措施,早已经被淋得不像话,上面画着些什么东西,都已经看不清了。
旁人见了,只当是院里谁的陈年旧作,挂在门口,聊胜于无。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甚至不信唐劲对我说的,又亲自去查了一遍。
你猜我查到什么?
唐劲说的,是对的。”
她看着他,几乎不认得他。
“3.2亿的真品,就这样子挂在遥乡门口,挂了这么多年,任它毁坏。
你是不是疯了?”
傅绛一笑。
他似乎是想过会有这么一天的,因此也并不意外,甚至因为这见了天日的一天,连胃口都变好了。
他大口吃完前菜,将餐盘递给侍者拿走,拿起刀叉大块吃着牛排,仿佛老友谈话,问:“苏小猫,你知道那幅画的意思吗?”
苏小猫没有回答。
她将话锋一转,反而讲起了一些别的,“十岁那年我想了很久,你怎么就忽然不见了呢。
如今说起来你可能不信,那时候能让我有兴趣一起玩的,就是你。
你很聪明,即便是玩游戏也懂得讲策略;你也很勇敢,一群小朋友谁也不敢做的探险,只有我和你敢;而且,你还很善良,夏日祭上玩捉金鱼的游戏,你苦练了很久终于练出了很好的技术,在摊贩上捉了足够多的金鱼,最后却都把它们放了。
所以当某一天我发现,你再也不来遥乡了,我不适应了很久。”
傅绛无动于衷,姿态优雅地用着刀叉,自顾自吃着牛排。
“你想叙旧吗?
真可惜,我不想。”
“对,你当然不想,因为那一年,发生了对你而言非常悲伤的事。”
男人动作一顿,刀叉不小心碰到餐盘,发出一声刺耳的声音。
苏小猫眼前的晚餐丝毫没有动,她看着他,讲出了一个秘密:“那一年,你母亲过世了。”
傅绛沉默,姿态略显僵硬,他没有反驳她的话。
苏小猫声音很轻,做记者这么多年,要探查身边人的秘密,却还是第一次,连她都感到了窒息的沉重。
“你母亲过世这件事,不是秘密。
傅院当年的难过,我看在眼里,他用了很多年,都没有从失去妻子的痛苦中缓过来。
而你从那一年起,就去了外地上学。
所有人都没有起疑,因为你上的是外地最好的小学、初中、高中、大学,你那么好强,到了该优秀的年龄,当然不可能再回来和我们这一群小朋友厮混。
但直到最近我去了你母亲过世的那家医院,才知道一件事,原来你母亲心脏病过世的罪魁祸首,是时间。
没有人把她及时送医院,否则,她不会死。”
“砰”地一声,傅绛猛地将刀叉放在桌上,动作很重,声音震动,惹来侍者快步跑来,询问是否发生了什么事。
又见眼前两人气氛诡异,似有剑拔弩张的架势,侍者训练有素,连忙说了句“二位慢用”,就趁势走了。
傅绛声音冰冷,“苏小猫,不要用你当记者的那一套,用到我母亲身上。”
“好啊,那你自己告诉我。”
她的声音没有情绪,苏小猫做起一件事,镇定起来无人能敌,“是不是你恨傅院,没有及时救你母亲?
所以连带他一手创立的遥乡,你也恨。
你要毁了他,也要毁了遥乡。”
这些年,她常常觉得他变了。
却又讲不出哪里变了。
或许是眼神,他的眼中不再有亮光。
也或许是表情,他脸上不再常有笑容,总是带着事业有成的那一类玩家特有的傲慢。
后来苏小猫才明白,他变的是心。
一个人心里该有的一些重要的“什么”,他没有了。
他心里的寡爱,一如他说话时的样子,淡漠、带着一点恨意:“知道那一天,我父亲在做什么吗?
遥乡里有一个小孩子,生病了,他没有回家,去为那个小孩子找了医生。
那天我也在遥乡,本来我已经要回家了,是他叫住了我,说遥乡不能没有人,要我替他留下来,看一会儿小孩子。
我听话,已经迈出去的脚又迈了回来,留了下来。
就在我留下来的那一个决定之后,我母亲独自一人在家,心脏病发,无人救她。”
一席话,说的人,听的人,都沉默了下去。
苏小猫心中震动。
她忽然想到一句老话,折磨人最厉害的一个词,莫如“unknow”。
一句“不知道”,悲伤了多少人,悲伤了多少年。
傅绛抬眼,眼中覆薄冰。
经年的痛苦造就了如今的这一个男人,他已无法悔改。
“苏小猫,遥乡对你而言,是天堂,是家,对我而言,却是凶手,是地狱。
没有它,我就能有一个完整的家。
你说得对,我恨这个地方,它不仅绑住了父亲,也在那一天绑住了我,更在那一天,带走了我母亲。
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想过要令遥乡好起来,用金融的方式令它替我办事、获取巨额利润,让它沾上这世界的污秽,最后看着它一点点毁掉,就是我为我母亲做的一场盛大的悼念。”
苏小猫静坐良久。
她明白,她拉不回这个人了。
他的爱与恨都已走向极端,他的最强音是十二分的最强音,最弱音是十二分的最弱音,他用三分之一的前半生,弹出了一首同归于尽的亡曲。
“监管层已经盯上你了,”苏小猫起身,留下一句忠告:“你多珍重。”
苏小猫从s市回去的时候,天色已晚。
明天还是工作日,她一路小跑着去了公交车站,赶上了一趟晚班车。
苏小猫坐上车,脑袋一歪,靠在车窗上,整个人像终于放空了一样,她觉得累。
晚班车一路从市郊驶入邻城。
s市的市郊有甚好的江南风光,此时正值初夏,万物活泼,蝉鸣与蛙声交相应和,道路两旁的香樟树飘下落叶,飘进池塘里,苏小猫匆匆一瞥,好似心尖上也跟着一同落了叶,落得她心里微疼。
这样的郊外风光总令她想起童年。
夏日,廊檐,蝉鸣,晚风。
小镇上有一户人家,孙女和奶奶一同生活,孙女吃着西瓜奶奶摇着蒲扇,一片好风;二十年后,得了阿尔茨海默氏症的奶奶坐在廊檐下吃西瓜,不记得任何人,孙女在一旁为奶奶摇蒲扇。
夏天还在,蝉鸣还在,你我还在,互换了位置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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