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凝视着此人。

看着那些大臣一个个离开，朱瞻基这才朝张安世靠近了一些，咧嘴笑道：“阿舅，你瞧我办的如何？”

朱瞻基道：“请皇爷明示。”

譬如觉得痛快的人，自是觉得畅快淋漓，可若是觉得不痛快的人，也定会将朝廷恨之入骨。

每点到一人，或有人口呼冤枉，或有人瘫下，也有故作坚强的，只冷冷一笑。

朱棣不由笑道：“可若是诛杀了这样的人，那么后世千千万万的读书人，都要痛骂朕了。”

朱瞻基忍不住在心里嘀咕，原来又是教书的。

朱瞻基坦然道：“此文贼，若是将要诛他们的心，皇爷和孙臣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至于阿舅，阿舅平日里虽也抱着春秋去读，可若是和此文贼讲道理，却是不堪一击。

既然道理讲不通，那么就只好用皇爷最擅长的手段，唯有如此，方可解决这个问题。

何况他们所牵涉的，乃是谋逆，谋逆者族灭，这是祖宗之法，既有法度，便不可徇私。”

顿了一下，他接着道：你可千万不要小看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吴师道这些人，他们的弟子，曾在浙东、江淮一带大建书院，而今较为人熟知的钓台书院、杜门书院，都是他们的弟子所建。”

朱棣说到，声音越加的冷然，他道：“可似吴师道这般的人，但凡有读书人敢于不顺他的理学，便要发动他的党羽和所谓的好友们对其大加讨伐，一丝一毫的沙子也是不容的。

现在他的孙儿在你面前自称自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你可不要相信，他们用嘴杀的人，绝不比朕用刀杀的人少。”

张安世的声音很是平稳，却好像是催命符一般。

这人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只是想要舍身取义而已，臣不过是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今日……既已到这般地步，也就无话可说了。”

朱棣居然没有大怒，而是端坐，道：“那朕再告诉你一件事，他的祖父吴师道，鼎鼎大名，所交往的大儒，有黄溍、柳贯、吴莱、郑复初人等。

这些人，你可能并不熟知，不过这不打紧，你只需知道，从太祖高皇帝开始，我大明的文臣之中，如被太祖高皇帝所称赞的开国文臣之首的宋濂，便是他们的学生弟子。”

朱棣此时却是看向那人道：“朕孙儿的话，可有道理吗？”

求饶之声不绝于耳。

他看了朱瞻基一眼，道：“孙儿，你瞧他是书生吗？”

“此人莫不是也姓吴？”

这人摇头道：“家祖虽在元时为官，可臣却并不思怀前元。”

朱棣笑了：“现在想做鹰犬，未免太迟了一些。

朕孙儿的话，便是朕的话，朕开了这个金口，岂有食言的道理？”

朱瞻基道：“那是何故？”

“年岁大了，只想回乡养老，志不在仕途。”此人慢悠悠地道。

此时，有人出现在了张安世的案头，而后将最新的一份奏报送到了张安世的面前。

朱棣道：“朕对你颇有印象，你当初可是在翰林为官，此后辞官了？”

而这些人被诛杀，必然会引发某些后果。

杨荣倒还镇定，道：“各司其职吧。”

朱棣笑道：“若是学理学的读书人，哪怕文章次劣一些，他也要收录。

可若是不将理学奉为圭臬者，便是再好的文章，他也瞧不起，必定列为下等，斥为离经叛道。

孙儿，你别小看他这编书，他们在读书里头，和朕这天子没有任何分别，但教他欣赏之人，便可大造声势，教此人声名远播。”

朱棣忍不住问道：“为首者乃何人？”

这文吏神色同样看起来很是疲倦，可与此同时，看着张安世的目光，却很是不同，那一双眼眸很有锐气，却并没有怀有什么善意。

张安世便道：“正是！

臣趁此机会，立即将这些四处煽风点火之人捉拿，当即便开始审讯。

这一次陈情十分突然，想来那些人，根本没有太多准备的时间，他们这是属于临时应变，而一旦是临时应变，那就一定会有许许多多的破绽，臣只要抓住这些破绽，便可抓出大鱼。”

“你是何人？”张安世挑着眉头道:“叫什么名字？”

“为首者不少。”张安世道：“其中牵涉朝廷大员，也有涉及到当世名儒。”

朱棣听罢，道：“朕想起了，吴师道与你有何关系？”

朱瞻基道：“看着像。”

无论有事没事之人，看着一个少年，说到杀人时，眼睛竟也不眨一下，若是不毛骨悚然是不可能的。

朱瞻基道：“可是我觉得杀人更痛快。”

张安世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明明可以说，应该以祖宗之法来法办，却偏偏要说，我认为该灭族。

前者是遵守祖制，后者则表现出了你的无情，一个人，不该轻易将自己的无情展现出来，而是应该说最漂亮的话，下最狠的手。”

朱瞻基道：“皇爷教我来处置，我打算将这些人统统灭族，阿舅以为如何？”

朱瞻基听罢，眼眸微微一张，露出恍然大悟之色，道：“我明白啦，就好像阿舅平日里一样，口里总说不要、不要，实际上……却早已将东西揣自己的怀里了。”

一个名录，自张安世的袖里取出。

又有人道：“是他，是他指使的，臣当时……不过是受人唆使……”

“他们往往会接受征辟，在朝中待几年，而后辞官而去，要嘛编书，要嘛教书，既清闲自在，又得文名，可天下的事，却也有不少，操纵于他们之手，很多时候，他们要做什么事，只需修书一封，有时候效果比朕的圣旨还要有效。”

三十多人，被一个个被点了出来。

朱棣道：“你与江西吴氏有何关系？”

听着这些嘈杂的声音，朱棣只觉得厌倦。

这人道：“臣万死之罪。”

接下来，可有的忙了。

“为何辞官？”

于是朱棣震惊之余，忍不住问：“为何如此？”

而后，朱棣看向张安世道：“还有何人牵涉此事，锦衣卫从速拿办。”

他说着，无力地摇摇头。

校尉们立即扭着人拖拽着便走。

朱棣似乎看出他心里所想，便道：“你可别小看这教书二字，他们讲究的是将传授子弟，也讲究的是师生之谊。

再加上朝中文臣不少出自他们的弟子，这里头可就不太简单了，不说其他，单说此人的祖先吴师道，不但在元朝时做过官，且门生故吏不少，此后此人编撰书籍，要读书人都记录进他的书里，可你知道，他是如何编书的吗？”

张安世伸手拿起了桌案上的茶盏，他没有低头喝茶，而是点头道：“三日，也逐渐能熟悉手头的工作了，来此习惯吗？

吃住如何？”

于谦抿着嘴，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却显得很平静：“安排了住处，吃的也不错，却不习惯。”

“为何不习惯？”张安世不禁愕然道。

于谦又抿嘴不语，可在半响后，却突然昂首道：“在外人看来，此乃富贵地，可在下官看来，这郡王府却恰似阎王殿！”

“哐当……”张安世抱着茶盏的手打了个哆嗦，而后，这茶盏摔了个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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