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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 34 章(1/2)

陶泽虽然不知道李道玄为何要问这些,仍是把事情一一说了出来。

《符契》的事情李道玄早已把实情告诉了孟长青,        孟长青后来和陶泽也说过,        陶泽以为这事已经过去了,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李道玄问他,他于是把事情一五一十全部说清楚了,包括那山洞里的名字,一切的一切。

说完后,他拱袖低头。

桌案上的香炉吐出一缕缕轻烟,屋子里静了很久,        久到陶泽的腿都有些麻。

终于,        李道玄开口道:“你下去吧。”

“是!”陶泽如获大赦,低头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李道玄一个人坐在房间里,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缓缓攥紧了袖中的手。

陶泽刚步出房间,        被一阵冷风吹得一哆嗦,他抬头看去,院中的树上迅速冻满了霜花,一刹那间,        院子里冷如隆冬,        有鸟雀逃命似的往外飞窜,一片混乱。

若是他能站在玄武最高的山顶俯身往下看,便能看见罕见的一幕,        药室山上的飞禽走兽全部在疯狂往外奔,它们组成了一条长线,刀子似的刮过山野。

孟长青坐在放鹿天的山上等着李道玄回来,从小到大,他都一直跟着李道玄,李道玄若是出去,他就在这儿点着盏灯等着李道玄回来,这么些年,从未有过例外。

李道玄一般都是日落之前就回来了,可今日孟长青却等到了深夜,李道玄迟迟不回来,他一个不留神,坐在台阶上睡了过去。

李道玄回到山上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台阶上睡着的孟长青。

他走过去,看着孟长青许久,抬手极轻地摸了下他的头发,有星辉似的灵力散开,孟长青沉沉地睡了过去,身子侧了下,李道玄捞住了他。

房间里,李道玄望着躺在床上的孟长青,终于伸出手去。

孟长青睡得有些不踏实,记忆被一丝丝抽出来,李道玄闭上眼,一幕幕看着。

从孟长青在剑池中刻字,到偷盗《符契》,再到抽出白露剑,他看见孟长青在他身侧惊醒过来,怔怔地望着他,一言不发,回到房间后,却忽然喷出口血,忙又死死地捂住,逼着自己把血咽回去,整夜整夜的噩梦,止不住地恶心。

痛苦,不可名状的痛苦,从那间屋子里走出来,夜深人静时一个人睡在床上不敢闭眼,睁着眼,一遍遍告诉自己,“忍着,一定要忍着。”忽然咬着自己的手臂,血一直往下流,顺着食指往下滴,就这样坐上一夜,天亮时拿药又把手上的伤收拾干净,不敢说一个字。

李道玄忽然睁开了眼,掌心有星星点点的灵力挥散开,他望着睡在床上的孟长青,手悬在了空中,一动未动,似乎是僵住了。

孟长青睡得很安稳,一点也看不出来那种痛苦。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道玄才终于伸出手去轻轻抚了下他的头发,像是在安慰着他。

没事了。

没事了。

从第一次误打误撞的,到如今,刚好过去六个多月。

李道玄并不是毫无察觉。

在床上的时候,孟长青很少有反应,常常只是抱着他发着抖,紧紧抿着唇不说话,他以为孟长青是不适应,却没有想到是因为害怕。

有很长一段日子,孟长青总是跟着他,黏在他身边不说话,他一回头看去,孟长青的脸色却刷白,如今想想,孟长青是想告诉他真相,却又不知所措。

孟长青确实很害怕,他害怕李道玄对他做的事,害怕李道玄看出点什么,也害怕别人看出些什么,他提心吊胆半年多,甚至连梦都不敢做,一闭上眼,全是光怪陆离的东西,他甚至梦到了长白那些蛇,一点点绞着他的脖子,他也说不出那梦是个什么意味。

李道玄为人坦荡,本就不是什么拘泥于世俗条条框框的人,误以为孟长青对自己有情,先是惊诧,惊诧过后却逐渐动心,发现自己与孟长青确有情缘,又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很快就放下了心中的顾忌,他只是不善表达,并不是真的无情之人,一旦想通,走的路也比许多人要更直接。

这半年来,除了第一次孟长青误打误撞摔他怀中,他与孟长青一直有断断续续的床笫之事,前前后后统共十二次,孟长青伤了仙根,却一点事也没有,反倒修为大涨,不是如陶泽所想的偷偷学了什么道门秘术,只是因为李道玄一直在帮他。

李道玄不是没有察觉到孟长青的异样,他一直在照顾着孟长青,他以为孟长青是无法接受背德,却没有想到他只是不喜欢自己。

没什么别的的缘由,他只是不喜欢李道玄,从来没有动过心,对这种事情除了厌恶就是惊恐,还能有多少正常反应,能忍到现在不知道是吃了多少苦。

孟长青从小到大都很会吃苦,当年在太白宗为了讨好师兄,什么都去拼着抢着做,生怕太白宗的人觉得自己是个累赘,师兄让他干什么他都去,七八岁的时候为了挑两桶泉水,能从半夜爬起来,走上十几里山路。

他很懂事,知道想要被人对他好,首先要对别人好,于是他对谁都掏出一付干干净净的心肺。

只要是能讨好人的事,他什么都忍的下来,对别人的滴水之恩能拼尽全力去报答。

很难说的出“不”这个字,也不太会拒绝别人。

所以他宁可忍着,装着,也不会告诉李道玄,他不愿意,他不喜欢,他是真的说不出来。

直到最后,他还是觉得这事是他的错,李道玄没有错,是他没用,是他给李道玄添麻烦。

不是他傻,是因为他知道这人是他师父,是李道玄,只因为这人是李道玄,是世上第一个真心对他好的人,所以他用尽全力在报答。

他以为自己在报答。

李道玄坐在床头,摸着孟长青的头发,一点点剖开孟长青的心意。

这一刻才终于明白,孟长青是真的对他无意。

李道玄抚着孟长青的额头,不住摩挲着,大约是心疼,又掺着点别的感情,终于,那只手不自觉地轻颤起来,“为什么不说?”他忍不住低声问孟长青,许久才道:“没事了,别怕。”

没事了。

一开始误以为孟长青对他有情,已经觉得够荒唐了,如今知道是个误会,又觉得这才是真的荒唐,简直让人啼笑皆非。

造化确实弄人。

坐在床头许久,不知道是想些什么,终于,李道玄抬手捏诀,一指点在了孟长青的眉心。

那些星星点点的记忆迅速从孟长青的额头飘出来,琉璃似的闪着微光。

像极了一句诗,世间好物不牢靠,彩云易散琉璃脆。

那些光点飞蛾扑火似的涌向李道玄,却在触及道门金仙之时,一瞬间冲散了,光倒映着李道玄的脸,他低头注视着孟长青,一点点抹去了那段记忆。

所有的痛苦,茫然,惊惧,全都一刹那间烟消云散,一丁点都没有剩下。

光全部散尽后,李道玄收回手,孟长青尚在睡梦中,什么都没有察觉,大约是感觉到冷,无意识地往李道玄身边凑了下,温热的脸贴在了李道玄的手上,李道玄的手很冰,他微微缩了下,没了动静。

李道玄望着他,摸了摸他头发,“没事了。”

次日。

孟长青醒来后,捂着头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他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什么东西他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似乎看见有道身影在晃,却不知道是谁,梦里哭了又笑,笑了又哭,也说不上来是个意味。

挺奇怪的。

他忽然回过神,起了床,穿好了衣裳,走出门的时候还在想这事,路过大堂的时候,撞见了李道玄。

他忙抬手行礼,“师父!”

李道玄似乎在堂前坐了很久了,闻声抬头看向他。

孟长青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咯噔一下,想了一阵子,确定自己没犯什么事儿,稍微恢复点底气,道:“师父!

我今日起迟了,房间等我回来再打扫,我先去学堂了!”

李道玄迟迟没有说话,直到孟长青抬头略不解地看着他,李道玄终于问他,“昨晚睡得可好?”

孟长青点了下头,“好的,睡得很好,好像……很久没睡得这么好了,莫名地很放松。”所以才一觉直接睡到了这时辰,孟长青说完了,下意识抬头看了眼李道玄。

李道玄低声道:“是吗?”

孟长青点了下头,轻声道:“是啊。”

又静了一会儿,李道玄终于缓缓松开了袖中的手,“去吧。”

“是!”孟长青莫名就松了口气,他今日不知道怎么的,莫名不敢看李道玄的眼睛,一看就觉得有些不舒服,有些难受,李道玄一让他走,他忙应下了,捞了东西就走了,临走出门前,忽然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眼李道玄,正好对上李道玄望着他的视线。

李道玄一个人坐在案前,屋子里有些昏暗,将他的神情隐去了。

孟长青一顿,又大声喊了一句,“师父,我走了!”

李道玄没说话,轻点了下头。

孟长青没做多想,退了下去,没再回头,身影一下子消失在门后。

在堂前坐了一夜的李道玄仍是坐在那儿,一动没动,有光从窗户里赵进来,将一切照的纤毫毕现。

冷了许久的香炉摆在案前,擦着光反射出淡光,正好打在李道玄的手上,他握了下那团光,没握住,终于轻轻松开了。

等孟长青再次回到放鹿天的时候,却发现李道玄不在,他找了一圈,没找见。

洞明大殿,李道玄坐在殿中望着那柄飞剑,他年少时,常常一个人在这大殿中静坐悟道,窗外树翠蝉鸣,时不时吹来黄钟道鼓声,他经常一坐就是三四个月,废寝忘食,浑然忘我。

有一次,师父与师兄谢仲春一起来这殿里寻他,三人一起站在那门下,师父指着那剑对他说,那上头挂着的是黄祖的首剑,黄祖悬剑于此,寓意着慧剑断情。

他以为师父是告诉他,圣人无情,今时今日,他才终于回过神来。

当年黄祖悬剑于此,心中想的又是谁?

若非心中有情,又何来慧剑断情一说。

他这一生顺风顺水,仿佛走在平坦大道之上,未曾遇到瓶颈也没有迷茫过,年少时看着师兄们在悲欢里哭笑,一直不能懂那究竟是种什么东西,能让人朝生暮死,能让人又痴又狂哭了又笑,百状疯癫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记得刚正如谢仲春,有一年酒醉后望着树下的痴傻幼子,也曾忽然落下两行清泪来,低声说一句,“我对不住她。”

如今他坐在这儿,终于明白了那么一丁点,也想说一句“造化弄人”,可长剑已然出鞘,六百里山脉已然开春,世上又岂有后悔这一说?

这是劫,是道,是黄祖当年亲手悬上的那把剑,没有回头的道理。

李道玄在那殿中坐了半个多月,终于隐隐约约回过神来,他有些心疼,心疼孟长青吃了许多苦,原本是没有后悔的,思及此,终于生出点后悔来。

十二道洞明剑气呼啸而过。

“慧剑断情”四字在殿中央悬着,从六千年前一直望到了今日。

三日后,李道玄从那殿中走了出来。

紫来大殿中,南乡子望着李道玄,半个多月不见,不知道是不是阳光的缘故,他觉得李道玄的脸色似乎比平时要苍白,神色也略有恍惚,于是对着他道:“你去哪儿了?

你那弟子来找了我好多次,说是他师父不见了,他哪里都没找见,他也是个孝顺的,一座山一座山找过去,最后跑到我面前扑通一声跪下了,我只好对他说,‘你师父又不是三岁小孩,还能丢了不成?

’他跪着不说话,我就逗他说‘你师父要是丢了,我赔你个新的’,没想到你那徒弟直接瞪了我一眼,说句实话,这山上好几百年没人敢这么瞪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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