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震荡波吹残后的巫山，呈现出一片真正的死寂破败，乱石烂地比原本更难前行数倍，玉台三人只能够步步为营，尽量远离那个爆炸的中心。

洗尘走在最前方，正推翻一块翘起的棱石，当作桥梁走过脚下凌乱崩塌的废物，玉台则抱着青鸾，不紧不慢地跟在后方。

漫天沙尘已经重回林地，但是视野所见的灰霾还是透着一股幽冷寂寥，洗尘看着这翻天覆地般变化的山野，不由叹道：“寻常爆炸即便发生也不可能波及如此广，定是这神山的心脏受到了致命的打击，才会令整片神山为之混乱。”

“真的吗？”

青鸾想起瑶姬那淡泊洒脱的背影，还有她身边的扁舟，心仿佛被狠狠揪了一下，瑶姬那般天仙下凡般的人物也会受伤么？

那该怎么办？

扁舟可以带她逃跑吗？

青鸾仿佛看到了刀光剑影落在瑶姬那飘然若仙的身躯之上。

青鸾打了个冷颤，可转念一下，如今山野崩乱，牢笼也潜伏在巫山之中，自己有什么资格担心别人。

青鸾暗叹一声，只能双手合十，祈求上天保佑她们能消灾解厄，度过此劫。

“应是如此，大秦神山不在少数，可如此整日弥漫雾气的，只有巫山一座。”

洗尘沉吟道：“我们所在应该便是巫山。”

青鸾贴着玉台的胸膛，幽幽道：“知道是巫山，又有何用呢？”

“当然有用，”洗尘暗叹一声，解释道：“传说巫山有神女出没，谓之巫女，那巫女单名一字瑶，据说她相思爱恋不得，故长留于巫山建下神社，誓此生不踏出巫山一步。

大秦无数人寻找巫山，固然是为了探寻巫山之奇珍异宝，也有探寻这传说中的神社，一会这巫山之女。”

“什么意思？”

青鸾惊讶于世间竟流传着如此传说，她可从来没有听说过。

更惊讶的是，这传说竟然与真实情况相差无几，青鸾从小听闻坊间传说，自然知道要将故事中情爱部分剔除，可除此之外那说故事之人，定然是知道巫山之中，存有神社与瑶姬。

甚至于流传出这个故事的人，应该来到过神社。

青鸾莫名想马上求问瑶姬，探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却也无法回头了。

“玉大哥，你说呢？”

玉台沉吟片刻，徐徐道：“传说中大秦山岭有千万，神山却很少，其中奥妙便在于，万事万物想要真正生出智灵，便要先孕育一颗心，心成灵生，心死，即便身不死，也不过是则空余一具躯壳。”

“便是如此，玉大哥果然渊博如海，”洗尘赞叹一声，他挥袖驱散迷雾道：“不过另外一件事，你们应该不知，有听说过炼城么？”

“什么？

炼城？”

青鸾迷茫地望向玉台，只见他沉默地望着洗尘背影，没有说话。

洗尘跳过一潭烂泥，稳住呼吸才道：“这是大秦氏族人尽皆知的秘密，古往今来，无论是赢天子，亦或是他的部族后代，都对神山趋之若鹜，更有许多氏族，通过寻找神山，获得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一跃成为皇亲贵族，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青鸾隐隐有一抹不好的预感，不由问道：“为什么？”

“山，是多么雄伟的存在，”洗尘向往道：“我们凡人自然也崇敬于山，可我们难以在山中生存下去，于是经过千百年迁移，终于在赢天子任下，相仿山之雄伟高壮，也建立了自己的‘山’，那边是秦之帝都，陛临。”

“幼时我看见城池并无感觉，可当我游历名山大川，再次看到那高耸城墙，我便生出了见山一般的崇敬之感。”

“飞禽走兽生存与山之中，并适应于此，赢天子却特立独行，率子民开山阔土，在这险恶山岭之间，建立了自己的‘山’，让大地四野来将就自己！”

洗尘捏紧了拳头，但他马上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了，于是便轻咳了一声，道：“山有无数，可神山稀少，城也有无数，可此城与那城有何区别呢？

除了自己的拳头，我们还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抵御外敌？”

“于是乎赢天子日思夜想，终于想到了，要臣神山以御四野！”

青鸾脑海中灵光一闪，她忽而想到了两者的关联，不由寒声道：“赢天子不仅要拥有自己的‘山’，还要让自己的‘山’成为神山？”

“我想便是如此，”洗尘沉吟片刻，臆测道：“虽正史中根本没有提及炼城之法，但事实胜于雄辩，炼城的确存在，这便炼城之法，据说需要摄取神山之心，使无上秘法与城池融为一体，便可令城池活过来。”

活过来？

青鸾浑身一颤，幸亏洗尘在前方开路，这才没有发现，青鸾不敢置信地望向玉台，用口型说了一声：东垣？

玉台沉默不语，脸色没有一丝惊讶，只是缓缓点了点头，仿佛早就知晓了这一切。

那夜如黑龙般冲天而起的羽箭还深深铭刻在青鸾的脑海之中，她原本以为是自己杀死了秦公子，惹怒了整座城池的人，那些人的怨恨汇聚在一起，传递给了那座城池，那座城池也如玉台一般醒过来，明白了整件事情的经过，便要置自己于死地。

原来真相不是如此，东垣公乃大秦国姓四公之一，坐拥东垣城以镇守帝都东方，大秦十四氏上流皆以正道取仕途，或统强兵铁骑，或治世安民，能臣悍将辈出，甚至于有人超凡入圣，流芳百世。

这样的人物，原来也要依仗于炼城之法么？

那么秦氏与终黎氏又有何区别？

青鸾又想到自己侍奉多年的秦公子，他到底知不知道东垣城的秘密，他如果知道，根本不需要花时间在奇珍异宝之上，他是东垣公之子，即便现在还未能介入此等玄奇之事，将来待到他登上东垣公位，所谓奇珍异宝，甚至神山神城，还不是唾手可得？

不，秦公子看似沉浸在奇珍异宝之中，但细细看来，他只是沉浸在一件东西之中。

青鸾摸向胸前崆峒镜，陷入了无边的沉思。

正巧洗尘也想点到为止了，他自嘲一笑，自己竟在不觉间便说了那么多，炼城之事在十四氏高层中人尽皆知，却也不是平凡人可以接触的秘密。

“所以小道推测，是有什么人找到了这片神山，并且要夺取神山之心。

如果我们能遇到这些人，所以也能走出这片迷雾了。”

当然洗尘没有说的是，有实力夺取神山之心的，绝不可能是某一个人，或者是某个江湖组织，在大秦之中，唯有大秦十四氏可以有资格参与这种层面的攻山，但上七氏自身皆以文武立命，来做这种事情的，便只可能是下七氏。

此处靠近修鱼、白冥、终黎、蜚廉四氏的地界，应该便是这其中之一。

洗尘把事情想通，便无忧虑之处，他并没有打算参与攻山，只不过是路过此地，往前赶路罢了。

当然，若是可以搭上大秦军队，顺利离开这片鬼地方，那也并非不可。

“等一等，你们听。”

玉台忽而停下脚步，耳廓微动，目光渐渐移向了远方。

洗尘立刻以剑柄入手，稍稍一听便将目光落在了迷雾之中某处，道：“听到了，小道去前边看看，二位莫急。”

说罢，洗尘便吸气踏步，一纵身没入了迷雾之中。

青鸾此刻才回过神来，她侧耳倾听，在雾气流转间，夹杂着微弱的呼救之声，细若蚊吟，时断时续。

“会不会是？”

终黎？

青鸾没有将这两字说出口，只是双眸发亮地看着玉台。

“先去看看再说。”

玉台没有下结论，只是双手抱紧了青鸾轻柔的身子，轻描淡述地跟随洗尘揉乱的雾气，往呼救传来处缓缓而去。

不到片刻，两人便来到了呼救之地，只见树木歪斜，半间泥房坍塌没在其中，房墙山爬满了藤蔓，看来被巫山纳入林中，亦有许久年份。

而身穿一袭藏蓝道袍的洗尘便蹲在泥房后不远处，摆弄着什么，背对着这边。

两人绕过泥房，靠近了看，才发现洗尘面前还有一人，瘫软在一块大石上，这人赤膊短打，一副樵夫打扮，黝黑脸庞却冷汗淋漓，透着惨白，哎哟哎哟地叫唤着。

洗尘身边摆着几个瓶瓶罐罐，都开着，看来已经用过了，此刻正用麻布一圈一圈地包在那人大腿上。

“情况如何？”

玉台放下青鸾，靠近了道。

“这位大哥进山砍柴，不小心误入了巫山，找不着出路了。”洗尘低首一丝不苟地包扎伤口，以防渗血，又道：“他走累了在那边那泥房子歇息，谁知忽然便发生了爆炸，波及到此处，那泥房子不知多少年了，根本受不住，一下子便塌下来，压住了这位大哥。”

“幸亏没事，”青鸾呼了一口气，她帮不上什么忙，只好从包袱里取出鲜果，放在那个樵夫旁边，轻声道：“大哥没事的，吃个果子休息一会儿。”

“谢了妹子。”樵夫脸色已好上许多，他抓起果子一边啃，一边道出了来历。

原来他是璞山人士，名叫阿土，祖辈时代种地为生，从未离开过璞山百里之外，这回没想到已经在大雾里迷路四天，都没有找到出口。

洗尘沉吟道：“璞山应在此地往北一百三十余里，这位兄弟若已迷路两天，算下来巫山每日便可移动六十余里，着实可怕。”

青鸾望向他道：“还未问洗尘大哥是为何会误入此地？”

洗尘一边收拾药罐，一边道：“小道六日前游山而行，忽而见如此大雾，而且周围无野兽虫鱼出没，想必大雾其中有怪异之处，或许有如这位兄弟一般误入其中。

如此妖雾小道不可不管，便想着一探究竟，看有何解决妖雾之法。”

“如今看来，是小道自以为是了。”

洗尘苦笑摇头道：“我们一行人若能平安离开此地，已属大幸了。”

“确实如此，”玉台点头道：“入雾两日，应算在巫山外围，我们若加快脚步，应该很快便能离开这里了。”

这句话无疑令众人信心倍增，一行四人便收拾妥当，继续往前方迷雾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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