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扁舟之变化(1/2)
扁舟一寸寸往上抬起,朦胧的光线随之落下,洒在久违亲近光明的土地上。
明明是如此微弱的光芒,却惹得青鸾黛眉轻皱,眼帘紧阖,她努力地想从坑里挪动,却发现自己浑身散发着酥麻无力,这才想到,自己原来已经一夜未曾活动了。
“好好闭着眼睛,不要勉强自己。”
“嗯。”
青鸾娇憨地点头,微颤地张开双手,那强而有力地臂弯便伸进了她的腋下,将这软若无骨的少女,轻轻抱了起来。
“呼——”
玉台抱着少女,在坑底站起身来,却发现这密林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古树一棵棵齐根而断,翠绿树叶散落一地,铺满了视野可及之处,一直延伸道迷雾深处,而在这乱地之上,却清晰地留下了两条车轮碾过的浅沟。
只是这车轮,也太大了些吧。
玉台缓步走到浅沟中,用脚掂量,发现这浅沟竟有数步之宽,正待更进一步观察时,怀中青鸾却揉了揉眼睛,缓缓睁了开来,她看着眼前这一切破败乱象,不由心中震惊,微颤道:“那终黎氏,竟然如此霸道横行吗?”
玉台不置可否地观察着,叹息道:“想必这便是天枢机留下的痕迹吧,天枢机乃是大秦立国之初,赢天子手下大将终黎之宝器,传说中天枢机战斗无须一兵一卒,全靠内在机关运转,便可搬山跨海,破敌攻城。
而终黎天纵之才,一身融会符咒与机关,号令数十台天枢机,如臂使指,曾经一人为先锋,中军未至,便已连克数城片地,令天下哗然。”
“世间上,有如此厉害的人物吗?”青鸾身子一侧,轻盈落在地上,她难以置信地环视着周围景象,痴痴道:“有了天枢机此等奇迹,又何须奴仆兵卒呢?”
“并非如此,”玉台揉乱她的头发,道:“即便是终黎之才,亦只能号令数十台天枢机,作奇兵尚可,却难以左右大军,否则终黎氏也无须排在大秦十四氏下游了。
而且,真正的天枢机早已失传,经过此地的天枢机,恐怕也需借助人力,如此一来,此物便堕入了凡间,又何德何能,配得起天枢二字呢?”
“好像也对,”青鸾不去细想,她只是乖巧地点头,却退后了两步,认真地用纤手梳理秀发,微嗔道:“头发都被你弄乱了,娘亲说过,头发女孩儿的命,可不能乱糟糟的。”
“我以为……”玉台失落地垂下手——
青鸾却矮下身子,用脑袋顶住了那残缺的手掌,如猫儿般靠近他,幽幽道:“我又不是真的怪你。”
“那就好。”玉台眼帘低垂,轻微地叹了一口气。
青鸾将他细微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心扉渐渐松动,就如同一只小猫试探性地伸出肉垫,挠了挠一般,痒痒的。
嗯,想要伸手在他脸上画圈圈,问他会不会与自己一般,也会痒。
然而青鸾没有这么做,她微红着脸庞,往旁边看去,打算借此岔开话题,说些什么,却无意中看到了漫地绿叶上惊人的一幕。
在那斜坡之低,断树边沿,铺满死去绿叶的草地上,微弱光芒处,有一叶扁舟,正在身上拉出了四根木藤,从四面插入泥土中,艰难地试图在地上站起身来。
宛如一只方才生下来的小马。
青鸾薄唇微张,她仿佛被猛力抓了一下,浑身一震,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玉台见她神色有异,便随着她的目光望去,也看到了这一幕。
如若说天枢机依靠机关,可以独自在山野间穿行,攻城伐寨,便是奇迹。
那么一样本该没有生命的人造物,却孕育出了智灵,并且开始越发靠近一个真正的生命。
这又是什么呢?
“刘秀!”
青鸾提起破烂裙摆,迈开小步着往那里跑了过去。
玉台扫过满地断树乱石,又把目光落在了更远处的迷雾森林,幽幽道:“不知那渔夫,可曾试想未来呢?”
声音渐渐落下,却没有得到回应,玉台不由自嘲一笑,朝着斜坡底部走去。
“刘秀,你在做什么?”
青鸾看似明知故问,却是有些不敢置信,这到底是一叶扁舟,抑或是如天枢机一般,只是一个傀儡,但若是傀儡,那么操纵它的人,到底在那里呢?
青鸾紧抿着嘴唇,忽而望向了天空迷蒙。
玉台没有注意到她,便只是止步在不远处,沉默不语,目不转睛地看着扁舟摇摇晃晃,看它能否用这纤细柔弱的四肢,自如地站立起来。
扁舟似乎进入了一种奇异地状态,它脑海中对于的天枢机的记忆快速地消退,却又生出一股不甘愿,想要用力地抓住这退潮般逐渐离去的浪花,浪花之上闪烁的光影。
于是乎,扁舟紧咬牙关,用四条木藤奋力支撑自己到了最高点,心中蓦然生出枯木之间朵朵繁花,潜意识告诉它,接下来,还有什么要做。
扁舟昂首,颤抖摇晃的木条,忽而离开了地面,想要往前迈出一步。
“啪啦——”
扁舟还未站立一刻,便散架般摔在了落叶之上,震散了一圈叶子,在贴近地面的一刹那,它心中所绽放的烂漫繁花,皆被震碎了。
它迷茫地抬头,有几片叶子,反转飘落而下,缓缓在舟首之上。
“那船,巨大,可怕,威风八面,为什么?”
扁舟在地上挪动着,在舟身剥下更多木支,卷入那四根根藤条中,自己本身,反倒变得越发细小了,它咬牙切齿,声音颤抖,满腔悲伤道:“那船,好厉害可怕,六只手,那些树一棵棵,都被它砍断了。”
“但是,”扁舟的声音透出一丝不甘,“它是死的,它发出悲鸣,扭曲拼揍的身体。
我,我不甘心,我为什么不如它?
我连站起来,走一步,都做不到!”
玉台听闻此言,下意识往四周看去,道:“就目前而言,的确是天差地别。”
“嘘!”青鸾瞪了一眼他,接着徐徐蹲下身子,轻柔掸开扁舟上的落叶,想要开口安慰,抚摸的纤手却停住了,因为她居然无话可说,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扁舟,只有深深的同病相怜,如鲠在喉,久久不得散去。
无力啊。
青鸾在这一刻,亦没有想起什么伤心事,脑袋一片空白,却不知为何,几乎要落下泪来。
“刘秀?”
“啊。”
玉台感受到此间浓浓的悲伤,他搂住低首沉默的少女,亦是伸手按上扁舟,道:“记得你与我说过,你想化作人形?”
“是啊,又如何呢?”
“人呐,”玉台停顿了许久,讳莫如深地续道:“便是这样的生物。”
这短短几个字如暗流般潜入青鸾心房,在那里猛然炸裂开来,翻涌起一滚滚巨浪,激荡在四肢百骸间,她不敢置信地仰起脸颊,水雾朦胧的双眸焕发出一股莫名的惊异,从中倒影出了那个肌肤白皙,相貌俊朗,却又通体冰凉的生灵。
扁舟似懂非懂,它低声重复着这句话,终是无解,惘然问道:“人是什么样的生物?”
“对于未知的好奇,对于力量的信任,对于无力的失魂落魄,”玉台双目闪过回忆的神光,淡如溪流般道:“明知没有结果,仍要去爱,明知是力所不及的,仍要去做,明知不应该尝试,仍要伤害自己,去完成看似美好的愿景。”
青鸾痴痴地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这全然不像是玉台以往会说的话。
这个超脱世外,冷眼旁观的大妖,不,应该说是生灵,在当初看来,时间与经历几乎不会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在东垣城之中,他就是一位路过人间的仙神,轻描淡述,闲庭信步。
可是,究竟在什么时候,经历了什么,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青鸾失神地从他的无限的脸庞挪开,落在那宽厚的肩膀上,路过褴褛破烂的素衣,最后停在了那一双手上。
一只残缺的,仅剩三只的手指,正扼住另外一只齐腕而断的手臂。
“不能理解……”
扁舟的声音把青鸾拉回现实,她慌神间几乎要往后倒去,玉台却恰时抬起手臂,接住了她倾斜的身体。
面对那关怀的目光,青鸾不由露一个最温柔的笑容,却连忙伸手抹去泪水,眼眸透出如三月初春般的柔情与明亮,她用双手紧紧握起玉台残缺的手掌,轻轻道:“刘秀,你有想过,你化作人形之后,会是什么样子吗?”
“没有想过。”
青鸾眼帘低垂,柔声道:“如果,当你化作人形之后,你发现所遇到的一切,都不是你所希望那样。
或许你见着的人不会打你,却会笑着跟你说话,背里想把你卖到哪里去;最好的朋友或许会因为吃一块肉,成为你的敌人;你发现你所爱的,到最后没有爱你;你所做的一切,都的不到回报,该怎么办?”
“怎么办?”扁舟沉吟着,许久才道:“有人骗我,我就再也不相信他了;朋友变成了敌人,那就打败他;我所爱的……他也没说他爱我;我所做的一切,如果没有结果……”
“我自有记忆开始,我所做的一切,便没有真正的结果。”扁舟没有眼睛,它只是扭动着船身,似乎浑身不舒服般道:“回报是什么,结果是什么,我想知道,我想改变。”
“如果……”
“没有如果,”扁舟将四根木藤插在地上,道:“不后悔。”
说罢,扁舟便将全舟力气灌入了“四肢”之中,那交织而成的木藤鼓动着,如弓拉满弦般,在地上弯曲着,强撑这一叶扁舟起身,一寸又一寸。
附着在扁舟上的泥尘沙石随着扁舟上升而纷扬掉落,那四张从舟身延伸而出的“弓”,正徐徐地,颤抖地拉直,更大的力量,灵气从舟身汇聚入内,舟身愈来愈细窄,那四肢愈来愈强大。
青鸾与玉台静默地看着扁舟,看着它改变自己原有的运动方式,尝试从一叶扁舟,转化成不知是何物的,或许应该说是木马?
青鸾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事情,她只能够安静地等待,绝不伸手打扰。
扁舟的四肢,在不知觉间,从木条演化成了木藤,又在这短短片刻中,吸收了舟身的灵气,越发粗大,真切地,化成了四根木柱。
这时候的扁舟,已经不足原来的二分之一大小,却生出了四根如动物肢体般的木柱,与舟身相得益彰,粗看略显突兀,习惯之后,却觉这扁舟似乎,本就该有四肢,本就该站立于此,它没有意得志满,更没有说出一句话。
只是在站立的一瞬间,便提起的木柱脚跟,想要迈出第一步。
“噗!”
扁舟再次摔倒了。
这一次,它没有犹豫,也没有失落,便是四脚再次插入地面,整个舟身歪扭地强撑,只用了原本三分之一的时间,便笨拙地站了起来,然后片刻不停地开始迈步。
木柱本柔韧,却逐渐硬直了起来,只留在关节处,仍是如原本一般,它仿佛生而知之,从未有人告诉它改如此改变,却在潜意识的记忆中,倏然灵光乍现,将其在某个动物行走的画面中抽取了出来,装进了身体之中。
于是乎,扁舟迈出了第一步,木柱离开原来的地方,在落叶上踏出了一个崭新的脚印。
“噗!”
扁舟又摔倒了,它四脚一撑,瞬间便将自己提了起来,它后面两肢用力一蹬,整叶扁舟如同倒栽葱往前扑去,摔倒在了不远的断木上,又随之滚出去了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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