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大秦十四氏
然而,公羊懿却万万没有想到,此时遇到的妖孽,根本不是土生土长的妖怪,而是彻头彻尾的外来者,而且,是尾随着他们来到密林之中的。
更有甚者,在一番龙战虎斗后,无论是手段超凡,深不可测的终黎氏,抑或展露了冰山一角实力的释虎,都没有发现,在斜坡之下,还藏匿着另一派人,那两个家伙躲在扁舟之下,竟然依仗着扁舟于大自然的亲近,成功哄骗过了两方高人。
在斜坡之上的公羊懿等人,听闻从四面隐匿处传回来安全的哨告,便是松了一口气,回身禀报小侯爷,并且分出最先与释虎交手那位黑袍人,继续回到往前探索的队伍,那是终黎氏之先锋,一个个身着黑衣,为求轻灵迅捷,便是不戴任何防具。
与此同时,隐匿在四周的中军,却放下戒备,缓缓砍枝劈草行了出来,这批人身高体壮,披黑甲戴墨盔,在阴影下全然不觉其在,唯有握刀负弓,寒光乍现时,才忽而觉得,危险之感徒然涌出。
而此刻无须战斗,黑甲卒士们,也沉默着三五成群,如野兽迁徙般在斜坡上走下,用备用的柴刀披荆斩棘,缓缓前行,当青鸾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时,她也不由忐忑望向玉台,却见玉台摇了摇头,示意她不用担心。
“踏踏踏——”
那脚步声徐徐而来,仿佛不止一人,却在扁舟之前倏然停住了。
青鸾屏住呼吸,她用纤指点了点玉台,一双秋眸滴溜溜地转动着,示意要不要逃跑?
就在此时,扁舟之上却响起了手拍灰尘之声,有一把沉稳清朗的声音响起,道:“荒山野岭之中,竟然有一叶扁舟在此?”
被发现了!
青鸾险些叫出来,她强忍住冲动,眼眸转向那扁舟与地面留下的缝隙,试图看到外面的情况,却只有微弱清晨的地雾飘了进来,遮住视野。
“小侯爷,巫山诡异多变,地动之间,将途经之物卷入山中,亦不算怪事。”另一道苍老沙哑的声音回应着。
“也对!”小侯爷赞同到,随之就在青鸾脸颊正对的木板上噗地闷响了一声,那个什么小侯爷,竟然就在这扁舟上坐了下来!
青鸾银牙紧咬,好坐不坐,竟然就对着自己的脸坐,青鸾已经能想象到那大屁股在扁舟舟底挪啊挪,终于是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幸亏没发现自己两个,青鸾虽是欲哭无泪,却对躲于人屁股之下,毫无羞耻之感。
只道是求活二字,年幼她沦为乞丐时,在陋巷破庙间,屁大个小孩,谁分得清什么男女,便是打得她在烂泥里翻滚,跪地求饶,钻人裤裆认作狗,也不是没做过。
“我就在此地等天枢机来吧。”
坐在扁舟上的小侯爷将佩剑插入地面,望向拱卫着自己的四个黑袍人,笑道:“你们也坐吧,我虽也是你们主人,却无父亲那般古板老气。”
“诚惶诚恐。”公羊懿拱了拱手,也示意同伴们围着小侯爷坐下了,却是除了公羊懿,都微弓着背脊,不敢正视那高贵尊荣的小侯爷。
小侯爷对此也熟视无睹,他抬眼扫去,此时才发现,在围坐之外,兵卒们都是远远绕开,从不打搅自己,唯有一个头盔负白羽,扶剑低首的黑甲小将,沉默地站在不远处。
“乌人,有何事?”
那位叫乌人的小将应声拱手,这才上前一步,恭敬道:“报告小侯爷,此番战斗,损失了六名开路奴仆,请问该如何处理?”
“死者就地掩埋,另在后勤采药的奴仆中,抽调几个机灵的补上,不要耽误了开路搜寻,”小侯爷挥了挥手,而又突然收住,道:“以后这种小事不要告诉我,你自己去办就好。”
“诺。”
乌人恭敬地鞠了一躬,弯着腰退开了十数步,才转身离开了。
“此番能寻到巫山,着实是公羊长老劳苦功高,”小侯爷双手扶剑,仰头望着有条不絮的队伍,不由道:“近来十年,也没有一次攻山,有如今之风吧?”
“这是当然,小侯爷,”公羊懿脱下兜帽,露出如老松皱纸般的苍老脸庞,低垂眼帘下,却有神光暗含,顾盼之间,威棱逼人,虽年过半百,却仍能看到昔年气势。
他正襟危坐,肃然沉吟道:“巫山乃向来只存在于大秦的传说中,上次被发现,还是上百年前,白冥氏一支旁族在大秦西岭攻山,正巧发现了巫山烟云一角……”
公羊懿顿了顿,又道:“传说当时那百余人不知从这片林中,带走了多少珍宝,后来只会本族,白冥氏倾尽全族之力来寻时,巫山所在,却早已经空余了一片平原。”
“会移动的神山,”小侯爷一想到自己便身处此间,便不由得浑身微颤,双手紧紧握住剑柄,兴奋难抑道:“公羊长老,这世间,真是神奇玄妙啊!”
“是啊,”公羊懿捋须遥想,道:“当年白冥氏经此奇遇,势力便如乘风而起,一甚至还攀上了皇族,得到了帝君的召见,以至于在后来的十四氏饮池会中,成为了众公侯席间的新贵,还少有地坐在了次席上。”
“不过,白冥氏到如今也不过世袭侯爵,逞一时快意,又能如何?”小侯爷笑着摇头,打趣道:“此刻,也不过当你我谈资罢了。”
“确实如此,”公羊懿点头,抚掌而道:“千年之前,赢天子立国称帝,一姓化十四氏,镇于帝国大地四野之间,牧守国域边疆,上有皇族赢氏,国姓秦氏,出过圣人的郯氏,宰相之林黄氏,能臣名士辈出的赵徐二氏,战功赫赫的黄莒二氏,皆是世袭公爵位。
然而,白冥氏不过是十四氏末席,便是偶得奇遇,也不能翻身。”
“是吗?”小侯爷神色微暗,他终黎亦只是十四氏末席,如今还在白冥氏之后,这么说来,自己即便攻下神山多少,又有何用呢?
一姓化十四氏,上七氏功成以正,下七氏却偏之以奇,各族当初在立国征战时,皆是赢氏中行诡纵神之辈,立国后也以各自战斗名号为氏,下七氏皆有所善秘法,不与世间知晓,便是当今帝君,亦是一知半解。
公羊懿当初便是为求秘法,甘愿拜入终黎,一生奉若神明,才今日如此成就,他适时出口安慰:“当初白冥氏不过有百余人偶遇巫山,如今小侯爷亲率族内精兵猛士,我等虽年老驽钝,但也是秘法之中境界至高五人,常言道竭尽全力,无不成之事。
如今小侯爷已执族中剑之锋锐,定能一役征服巫山,震彻大秦四野!”
“是啊。”小侯爷被如此一席话击中内心,顿时消去了顾虑。
他扶剑起身,神往肃穆道:“我大秦自古乃荒山险地、龙蛇盘踞、猛兽横行、恶禽盈天。
凡人生于此地,唯有苟且于洞穴沟底之间,不敢与世间万物共争天日,多少次濒临灭族。”
在众人头顶上,是那一棵棵参天而去的不知名古树,厚重如盖的浓雾,似乎永远地盘桓在其中,弥散下一层层浅薄雾浪,落在抑或沉默行走,抑或抬头仰望的凡人身上,他们看不透雾色,于是乎,这便是凡人的天空。
小侯爷也是凡人的一员,他身边的公羊懿或许更高一些,但就算能与古树比肩,穿过层层迷雾,再往上,伫立在树冠松顶,才会发现,在穷尽目光的远方,才是真正的天。
小侯爷高昂头颅,将双目神光投于迷雾中,却似在朦胧中,看到了千百年前在荒山沟底,那与自己一般,扶剑抬头仰望的凡人。
“天地险恶,人却决意求生,谁能料到远古间,竟然生出了一个不甘平凡之人。
我们的祖先啊,那名为赢天子的凡人,居然可以在此间披荆斩棘,剥兽皮为衣,驯猛禽为翼,斩龙蛇,屹立天地。”
“这是千万深山之中啊!
不是那中原大昭的宽阔平原,我们的祖先,竟然可以在这千死之地生存繁衍,最后开辟出一处真正属于凡人的土地,在那里建立城池国家,我们的大秦。”
“公羊长老,”小侯爷心驰神往地道:“每每想到,我的久远祖辈,曾是与赢天子并肩的人物,即便是为他驱羊赶马,我便也心神荡漾,究久久不能平静。”
“是啊。”一众黑袍人也仰望着,却唯有公羊懿一人,藏在宽袖的干枯双手微颤,双目中神光湛湛,低声感慨道:“恨不能见其狂,恨其不知吾狂矣。”
“长老,你说什么?”
“小侯爷,”公羊懿移目间光芒尽敛,沉静道:“我是说,我们正在做与始皇帝相同的事业,征大地四野。”
“便是如此,便应该如此。”小侯爷点了点头,他悠悠转身,林地远方正传来一股巨力,将脚边的砂石微微颤起,令不远处树叶的片片凋零。
小侯爷闭上眼睛,在巨力辗转处,正有大树应声而倒,灌木矮林,被碾成粉碎,一条道路,正往此处开辟。
巫山本无路,为何有此径?
正因自己站在这里,小侯爷骄傲地睁开双目,望向前方,在那里,几棵粗壮的参天古树正倾斜倒塌着,在切割处展露出一柄柄石磨大小的锋利钢轮,它微颤转动着,从树桩边沿抬起,扭动着其后巨大厚重的沉木臂弯,伸向前方矗立的大树。
然而数根开路钢轮的源头连接处,却碾压着崎岖不平的山坡,就这般毫无预兆地来到了众人眼前,那是一艘数层高的楼船,通体漆黑,船檐上雕刻狂蛇受戟,船周四个巨大的木轮缓慢扭转,发出机关复杂声响,还有伴随着低沉的军士呼吸。
如此巨大的楼船,竟然可以行走于山野之上!
那远古巨兽般的身影,凌驾于坍倒在地上的断树之上,缓慢驶来,然而当木轮碾过断树时,却可清晰看见,那木轮镶嵌着几乎共色的铜锭钢圈,并用此扎在粗大的断树上,将其碾得发出惨烈悲鸣,粉身碎骨,再次断开。
小侯爷意得志满地凝望着,那楼船延伸出来的钢轮斩断树木,那巨大的如车木轮,那楼船顶部孤独迎风而扬的旗帜,旗帜上肃穆厚重的两个字——
终黎。
片刻过后,楼船缓慢而沉稳地来到了斜坡边上,数柄钢轮徐徐放下,如同是巨兽在众人面前俯首称臣。
小侯爷扫过一众黑袍人阴暗的脸庞,最终拔起地上剑,道:“诸位长老,我终黎之天枢机,如何?”
“威武。”
“精妙。”
公羊懿低头,掩盖双目深处一丝复杂,淡淡道:“天枢机图纸早已遗失,此乃终黎机关术之大遗,如今却在小侯爷手中,将天枢机重新造了出来,如此机关算尽之物,便是在远古时代,亦是不逞多让。”
“真的吗?”
名为天枢机的楼船船首,敞开了一扇大门,在其中缓缓延伸出一道阶梯,沿斜坡而下,一分一寸挪移着,来到了众人面前。
小侯爷闲庭信步般踩上阶梯,回身道:“公羊长老,从前终黎氏双绝,木之符咒术比之皓月,木之机关比之星辰,如今数百年过去,终于是两者重回日月,再成双绝了。”
“小侯爷威武。”
公羊懿领着黑袍人鞠躬,卑微地弓下了腰。
小侯爷怜悯地收回目光,随手抚平紫袍皱褶,握着腰间剑柄,庄严肃穆地走上阶梯,消失在了门阀之中。
天枢机再次启动,一柄柄钢轮缓缓抬起。
公羊懿与下属纷纷往旁边避让。
天枢机砍伐着树木,声势浩大地往前推去,逐渐消失在了密林深处,只余下了一条碎木乱石铺成的大道,与天地寥落的寂静。
一众黑袍人仍恭敬地低首垂目,唯有公羊懿意味深长地遥望漫路狼藉,轻挥袖,衣上木碎障叶皆落,且徐徐往前行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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