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章 家家有本难念经(1/2)
范进并没有接两人送来的帐簿,而是看看两人道:“以往征收夏粮时,我们这里谁做管粮,谁负责催收,可有定案?”
陈有方道:“有的,自然是有的。
只那是前任旧法,不知大老爷可有什么新章程?”
“陈主薄说笑了。
本官新来,诸事不知,谈何新章?
一切按旧章办理就是,只记住一条,不可玩忽职守,也不可催逼过甚。
既要讲制度,也要讲人情,不可偏颇。
本官会派人复核,谁如果荼毒百姓,或是卖放人情,本官都不会答应。”
“是,这是自然。”
陈有方点点头,却没离去,又有些为难地看看范进,尴尬地一笑,“县尊,卑职还有下情。”
“请讲。”
“方才县尊于公堂之上所述之政,自是体恤下情的善政,卑职也不敢多口阻拦,以免乱了尊卑,只是……县尊这几项善政都离不开两个字,银子。
衙役们的伙食要钱,汤药要钱,还有那制新衣也要钱。
卑职知道县尊是好意,也知咱们上元是膏腴之地,比之北方富庶。
只是担心县尊对县里钱粮有所误解,所以特意要说明……”
刘鹏更直接一些,“县尊,如今咱们的帐上亏空着公帐三千余两。
只因赖县尊身故,是以上面不好追。
当然,这笔帐不能让大老爷来背,最后只能由应天各县摊派赔付,倒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咱们这里既然闹出了亏空,这时候再要是发衣服口粮,只怕会惹起非议。
依下官之见,不如这样,您且先把这事记下,不必急在当下进行,等到衙门里有钱了,再这样办也不晚。”
范进摇头道:“人无信而不立,既然本官已经答应了他们,这事就是自然要做的。
何况衙门要想办公,离不开公人出力。
不给公人们足够的好处,又怎么让他们出力?
再者说来,恩威并施,赏罚分明,此上古带兵之道。
如今本官以兵法部勒差役也是一样,接下来我还要严格制度考核,不合格者就要裁汰,人手不够就要向民间招募。
如果没有足够的好处,谁又肯来呢?
本官出自农家,知道百姓对衙役的看法,这是个苦差贱差,但同样也是个肥差。
运气好的,一年弄几百两银子的差人同样也是有的。
我就是要告诉他们,当衙役第一不是苦差,第二也不是肥差,它就是一份差罢了。
好好做,可以给家里赚来一家老小的开支米粮,不好好做,就要砸掉饭碗。
他们苦,本官给他们找福利,他们乱来,我就要重办!
是以这些钱不能省。”
“可是……可是咱们手上……”
“发俸银的事,本官自自己的手上发给他们,至于其他的开支,我向应天府写信借钱。
左右已经亏空了三千多两,不怕再多一点。
再不行,就向魏国公府借,总是有地方借的。”
两人也承认,范进不是一般知县可比,就单是一个太后夸奖过的人,就值几百两银子。
再说应天府尹王世贞是文坛名宿,自身也是戏剧名家,对于范进这个能写话本能写戏的才子后辈必是青睐,在他那借点钱,倒是没什么问题。
至不济也有魏国公府这尊大佛,一个月的钱粮怎么也能应承,只是未来怎么应付,就要看他的本事了。
范进这时问两人道:“二位,你们这段时间代掌县印,本官有事就要问你们。
咱们上元丁口土地的帐簿,可曾有的?
另外本官看这江宁人烟稠密,商贾众多,门摊课税收益如何?”
“土地人口帐簿自然是有,没有鱼鳞册页便没法办公了。
不过说到门摊课税,有户部和应天府征收,我们自己手里的并无几文。
咱们江宁遍地黄金不假,可是轮不到县衙门去拣。”
刘鹏尴尬一笑,“县衙门做的事受累不讨好的差,给咱们的就没有发财差事。”
范进摇头道:“这话不对。
咱们江宁是四方通衢,百业兴旺,土地人口比江宁县都要多些,怎么会没有生财之道?”
陈有方接话道:“我们虽然地皮多些,但是应酬开销也大。
别的不说,单是皇宫,每年都要我们出一笔钱负责修缮,这笔数字就很可观。
咱们不比江宁县,两下虽是临县,条件却很悬殊。
我们的管境北临滨江东接句容,土地贫瘠,物产不丰。
江宁县的土地肥沃,粮产丰富,他们那里出的珠子米,饭成时香飘数里。
咱们上元便种不出,是以地多但收成少,上面摊派下来的解额是一样的,所以咱们的日子很难熬的。”
刘鹏道:“除了这些,咱们县内还有大批勋贵的坟茔,像是中山王徐老千岁的坟便在钟山。
每年那些勋贵祭祖,都要我们仔细应付,哪里应付不到,便是个篓子。
所以咱们上元和江宁虽然是邻县,论起财赋,可就差了好大一截。”
两人一唱一合,强调的都是财政上的困难,目的当然是让范进收回之前承诺的福利。
但这不代表他们说的不是事实,作为老公门,他们不会用说谎这么拙劣的方式骗人,上元县的情形也确实是艰难。
作为最早的国都所在,应天府的赋税在东南是出名的低,全府的赋税才三十三万石出头,比之苏松同等田地的赋税数字,简直就是天堂。
可是明朝税轻役重,上元、江宁两县因为是首县,徭役又是重灾区。
海瑞和欧阳铎都曾经在江宁实行过一条鞭法,到目前为止,江宁府依旧保持了一部分一条鞭法。
但是百姓的负担并没因为一条鞭实行而降低,反倒是增加了。
一方面是全部在册民户要把自己服的役折成银子交上去,另一方面,轮到谁服役还是得谁服役,交钱不能减免,至于原因是:找不到人。
整个应天的户籍管理制度都混乱不堪,上元尤其严重。
眼下整个上元县的实有服役户口一万出头,可以征调的丁只有两万多人。
给他们摊派下来的人头税和服役量,是按着十五万丁这个数字派下来的。
至于十五万丁的来源,是来自永乐迁都之后,也就是在宣宗朝以后,地方上的鱼鳞册页就没更新过,还是按着旧的鱼鳞册页管理户口。
人户帐根本对不上,拿着官方的户口薄去找人,包准找不到几个。
在田产上,洪武年,上元县共有田一万一千五百顷,到了当下,田地就变成了九千二百顷多一点。
土地当然不会凭空消失,只是享受优免的人多了,作为税基计算的土地面积也就缩小了。
外加自然灾害,也导致了一部分土地不能作为耕地使用。
这还得感谢江宁这里经济结构单一,主要以种植小麦、水稻等农作物为主,士绅对于土地兼并的欲望不是太强,加上也没有藩王在这里就藩,否则土地只会更少。
田地总数减少了,税收却没有得到减免。
大明的优免制度一大弊端就是优免个人,不优免总数。
不管一个地区出多少读书人,优免多少土地,这个县城应上解的赋税总数不变。
不会一个县读书人出的多,就从上县变成下县。
那些优免田地应纳赋税,会被摊派在其他没功名的百姓头上,朝廷不会吃这个亏。
眼下情形就是九千多顷田要承担一万一千多顷田的田赋,同时由于江宁是留都,徭役比普通地区要繁重,这部分压力,也要由本地百姓自己承担。
以眼下江宁城的繁华,对半分城的上元县,肯定不会只有那么一点人。
但是明朝户口薄上登记的不是全部自然人,而是纳税人,不纳税的人不会出现在鱼鳞册页上。
比如享受优免的士绅,再比如不承担徭役的军户。
偏偏江宁当初是国都,以四十九卫拱卫,最多时有几十万军人在这里生活。
虽然靖难后部分人北上,但是还有有十几万军人以及家属留在江宁。
随着人口繁衍,通婚生产,军户越来越多,他们中大部分不是军人,不承担战斗任务,但是也不用承担赋役。
除了军户以外,还有诸如隐匿户口的流民,又或是人户分离的寄籍者。
户口上在别处,人在上元县里生活,比如董小五那种情况。
这些人虽然住在上元,但是不承担赋役,同样也不是列籍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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