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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楚语(1/2)

从逃离楚国开始,景骅就变成了一个庶民而非贵族。

南郡是楚国旧地,言行风俗与楚国无异,芈杉治下并不严苛,只要有钱,很多事情都能通融。

景骅总计花了大概四金,便在成臼落户安家,而非传说的流亡匈奴。

邦亡黥面是故意的,伤人是因为看不惯旧黔首蛮横跋扈,痛打了其中几个。

打的是关中旧黔首,所以不能出钱赎罪,判决非常严厉:‘当完城旦舂’。

城旦并非日日修城,而是一种苦役。

且城旦没有刑期,不是什么五年、十年、二十年,可以刑满释放,城旦是无期徒刑,要一直服刑到累死或者免老(六十五岁)。

到这事情也还没完,不是人死了刑期就结束了。

城旦的身份还要遗传,景骅如果是城旦,他的儿子也是城旦,要接替父亲的刑徒身份继续服刑。

好在秦律有奏谳(案件报备更高一层廷尉府审核)、乞鞫(不服再审)制度,将带入秦国的金银全部花完,景骅终于得到入陷士营赎罪的机会。

他本以为凭自己的本事,一战就能赎罪,谁料秦军计军功和楚军全然不同,到今天他不但未赎罪,反被人告奸行刑。

九年前他是国之重臣,入秦后他只是庶民不过——没有这样自己骗自己的身份隔离,身为贵族的景骅早已拔剑自尽。

赵政年已满三十,三十而不惑。

他大致能明白景骅甘为庶民的真实心理,对他也产生了一些信任。

他再度点头,道:“今荆人扼守沣水一线,寡人不得渡,你言可助寡人脱困,何计?”

“荆人几何?

守于何处?

何人为将?”景骅问出自己的问题,他知道的只有那面景字旗。

昨夜走散,赵政身边只有赵高、齐褐等数人。

景骅的问题让赵政微微不悦,可他身边只有数百卫卒,还都是齐褐的短兵,也无谋士。

景骅既然是楚国叛将,告知其实情或许能想到一些办法。

在赵政的示意下,齐褐直接在地上画出了沣水,还有自己所处的位置。

他道:“荆人尽占沣水之渡,今日若毕,沿水皆荆卒也。”

沣水往北入渭,后来昆明池的西北就变周人的镐京,隔着沣水,与之隔水相望的就是丰京。

两京之间本有桥梁,两京往南三十里,则有渡口。

现在诸人所处的位置,就在桥梁与渡口之间的一处土塬。

楚军的封锁线从镐京以北开始,一直封锁到渡口以南三十里的秦岭。

杨端和虽然知道赵政就在沣水以东,可沣水以东长七、八十里,昨夜走散后,谁也不知道赵政人在七、八十里沣水东面的哪一段。

楚军一如齐褐所说,整个白天都在增兵,如果今夜仍未渡过沣水,明天就只能向楚军投降了。

“小人只有一计……”景骅思量半响,终于说话。

“言。”赵政沉声。

景骅再道:“此计只可入大王之耳。”

“臣请告退。”齐褐连忙揖礼请退,赵高也不得不告退,草地上景骅与赵政独对。

“小人曾闻,大王懂荆语。”景骅一开口就是这个,赵政脸色数变。

当年在吕不韦的建议下,为了讨华阳祖太后的欢心,赵政的父亲异人穿着楚服谒见还是太子妃的华阳祖太后芈棘。

芈棘当时大悦,曰‘我楚人也’,遂更异人之名为楚。

赵政从邯郸返回咸阳,身边接触到的都是楚服、楚饰、楚饰、楚居、楚语……,父亲为讨芈棘欢心身着楚服、改名为楚,他当然也要学会楚语与芈棘交谈。

本来是一次突围,景骅提起楚语,显然不是突围,而是打算冒充楚人或者楚卒,从楚军的封锁线上混过去。

若是昨天有人说这种办法,赵政一定会杀了他,今天吃粝饼吃都无比欢畅的他,闻言微微闭目,不答应也不反对。

“荆人卒如飘风,行止甚急。”景骅道:“小人断定,经此一日,沣水沿线将无隙可渡。

若要脱困,唯有充作荆人,此时便设法行至沣水之畔,除此别无他策。”景骅说完又顿首,“若大王信小人,请行此计,若大王不信,请大王杀小人。”

“若……”赵政想到一种可能,“若你将寡人献于荆人……”

话说到这个地步,已经没什么好掩饰的了。

景骅道:“小人叛逆之人。

以荆法,功不抵罪。”

“哦?”赵政诧异。

在秦国,一切事物都可以实利计量,死罪也是可以赎的,景骅虽然叛乱,若他擒获敌国君王,不但可以免罪,还将封爵。

他不太明白景骅功不抵罪的意思。

“小人乘国危之时谋反,还欲杀荆王。

此非但死罪,凡荆人皆轻小人也。

小人若献大王于荆,荆王或赦小人之罪,然荆人必不恕小人之罪也。

彼等以为秦军已败,大王终为荆人所俘,小人献之何功?

返荆之后,妻不下纴,嫂不为炊,父母不与言,小人何苦献之?”

景骅脸上又泛起痛苦的表情。

当年苏秦连横失败回家的遭遇,便是他谋反后的遭遇。

楚人忠君爱国,对乱国之人极度厌恶。

即便熊荆赦免他,楚人、景氏也不会宽恕他。

要么就做到最好,要么就破罐破摔,少时父母的宠爱加上一系列的阴差阳错,终让景骅变成他最不想变成的那种人。

景骅一会退下,齐褐被召了上来,听闻景骅的脱困计策是冒充荆卒,齐褐大吃一惊。

“此计甚险甚险。”他没有完全反对,只道:“非有完全之策,万不可行。

尚若此人……”

“无虞也。”赵政知道齐褐要说什么,从小在楚人中长大的他明白景骅说的那种无奈。

那是一种无所不在的排斥,而当一国之人全部排斥你……,忍一时之辱可以,忍一生之辱不可以。

如果他是景骅,他也不会选择回楚国。

“大王信其人?”齐褐还是不放心,这是叛将,还是楚国的叛将。

“寡人信矣。”赵政下定决心,他决定赌一次。

再不赌,那真就没机会了。

从昨夜开始,楚军骑士、步卒便不断赶赴沣水东岸。

景骅知道楚军的速度,故而要求立即行动,而不是等到天黑。

至于行头,这个时代打仗,除了兵戈粮秣,其余皆士卒自备,然而楚军大量进口印度斜纹细棉布染红作为军服,想冒充是不可能,只能扮作楚军力卒,他们的长襦色泽样式不一,将瞎眼等人的长襦脱下便是。

人数很少,只有景骅、赵政、齐褐、夏阳四人。

夏阳在郢都呆了数年,也会说几句地道楚语。

赵高想去,可赵高是太监,一说话就露馅,故而只能留下。

花了大约半个时辰改换衣装、重束发饰,又交代了一些禁忌事宜,四人才走出松树林,行向五里外的沣水河畔。

太阳渐高,诸人走出灌木林不远便遇到一队疾奔而至的楚卒。

眼见楚卒越来越近,赵政、齐褐俱色变,他们最担心的是景骅出卖自己,也担心楚卒看出了什么破绽,疾奔过来抓捕自己。

两人战战兢兢,景骅若无其事的唱起了一首楚歌:

“……大王有德兮,降卒优抚。

备好酒食兮,送还故乡。

当此永夜兮,急速反省。

及早降楚兮,免死殊方。

我歌岂诞兮,天谴告汝。

汝岂知命兮,无谓渺茫。”

景骅楚音纯正,唱腔标准,在此之中,他又加了一些庶民的粗俗和短促,听之闻之一如郢都酒肆里醉酒之客的高歌。

几个楚人打扮的力卒出现在前方,疾奔的楚军卒长并未注意。

从昨日追击秦军,到昨夜受命封锁沣水一线,各师旅都跑乱了。

下令是令兵四处疾奔,碰到楚卒后临时下令,要求某某卒立刻赶赴沣水云云。

到了沣水附近再受骑士指派,行几里几里、至何处何处封锁沣水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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