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撕裂所有的童话(2/4)
黎璃无动于衷地听着,对母亲难免怨恨。
她潜意识里把自己的遭遇归咎于黎美晴与柳之贤的婚姻,她不幸成了牺牲品。
暑假过去后黎璃成了高三学生,她选修物理。
物理班女生相对稀少,黎璃生平第一次享受到了男生的特殊照顾,例如大扫除什么的,她终于可以和李君袖手旁观了。
黎璃的生活渐渐地开始变得忙碌,像两年前柳千仁的翻版,每天有做不完的试卷。
她偶尔回去看望外婆,会穿过四条弄堂去裴尚轩家探望他的父母,打听他的近况。
在零零碎碎的片段里,那个失去自由的少年正经历着蜕变。
过去的他年轻、浮躁,没有一天能静下心思考自己的未来,现在则有的是时间考虑了。
黎璃听说裴尚轩在自学高中课程,便委托他的父母将书本带去给他。
柳之贤得知她选修物理,特意把柳千仁尚未处理掉的参考书留给黎璃用。
她一页都没翻,随手整理了送给裴尚轩。
她从心底憎恨柳千仁,这个强暴自己的男人。
就那么一次,却足以令黎璃恨他一生。
柳千仁读大二,平时很少回家,总要柳之贤打好几次Call机三催四请,他才像给了天大面子似的回来一趟。
见面时黎璃和柳千仁都不动声色,目光险险错开。
看他的样子像是交了女朋友,偶尔在家便会有女生打电话来找他。
黎璃接过两次电话,对方声音甜美,带着比上海更往南的口音。
她回答“稍等”,把听筒搁下去敲柳千仁的房门。
看到她,他的表情有些诧异,仿佛本来已被判了死罪的人突然间得到了赦免。
但是黎璃并没有原谅柳千仁。
她往后退开,冷淡地向着客厅转过头示意他去接电话,然后从他面前离开。
黎璃总是背对着柳千仁,所以她看不见他悲凉的眼神。
等她发现时,他们之间业已关山迢递。
一九九五年一月三十一日,大年初一,黎璃回外婆家拜年。
黎璃刚过了十八岁生日,那天去量身高,脑袋终于蹿过了一米五五的刻度线,成了她最满意的生日礼物。
她介意着身高体重,无奈个头不往上蹿尽朝横向发展了。
教导主任每次开年级大会反复强调“瘦个二十斤肯定能进重点大学”,黎璃暗自琢磨照这么推算自己非成落榜生不可。
李君和她有相同的烦恼,两人研究课业之外分析了自己的体质,差不多就是喝水也能长肉的那一类人。
李君彻底放弃减肥的念头,对零食的爱好变本加厉,腰围也愈发壮观。
班里的男生总是感叹美女都集中在文科班,黎璃一笑置之。
她想起小舅舅说过,做不成美女就要做聪明的女生。
她从小到大都在努力成为聪明人,但仍然比不上漂亮女孩轻轻一笑。
严丽明替黎家开枝散叶,生了一个白胖的小子。
黎璃喜欢婴儿,固执地认为刚出生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是世上最干净的灵魂。
等他们有了自我意识一天天长大,不可避免让现实的尘埃沾染心灵,欲望其实是一头被人类自己养大的猛兽。
黎璃抱着哄比自己小了十七岁的表弟,回头发现黎国强憔悴了许多,莫名想起四年前和小舅舅一同走回家的往事。
等到手中抱着的孩子长到十四岁,自己也到了那一年小舅舅的年纪,黎璃猛然鼻子发酸。
在厨房帮柳之贤做菜的黎美晴把女儿叫了过去,让她去买料酒。
外面淅淅沥沥下着小雨,黎璃撑着伞出门。
她走过裴尚轩的家门口,透过厨房的窗子望着房内的灯光。
她最后一次见裴尚轩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得像是过完了今生今世。
她和韩以晨断了联系,初中同学在高一那年国庆节聚过一次,缺席了好几个人,其中就有裴尚轩与韩以晨。
小道消息传播速度飞快,与会众人恍似个个都了解内幕的神情让黎璃百无聊赖,对于隐晦的询问,她一律装糊涂推说不知情。
黎璃在大年初一傍晚站在裴尚轩家门口,她想念这个笨蛋,很想很想。
雨无声落下,打在伞面上发出了奇怪的拟声,她看到门打开了,高大的身影挡住了身后的灯光。
背光而立的少年,那张轮廓分明的脸时常会在她眼前浮现。
“笨蛋!”黎璃咬着嘴唇,踮起脚尖,举高手在他的板寸头上重重拍了三下,“新剃头,要打三下。”过去她总是这样做,不同之处在于他又长高了,她要踮着足尖才能碰到。
“黎璃,你胖了。”裴尚轩深邃幽黑的眼睛凝视面前的女孩,尽力用离别之前惯用的口吻调侃。
可是他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猛地抬起手拥住了她,不在乎是否有路人会看见这令人误解的一幕,他紧紧地搂着黎璃。
失去自由的日子里,裴尚轩相信自己这一生最好的朋友就是黎璃。
她始终拉着他们之间友情的绳索,顽固地不肯放手,无论他回绝多少次。
他收到黎璃托父母转交的参考书,学到作用力与反作用力那一节,隐隐约约感觉自己和黎璃的处境亦如此。
不管哪一方施力,双方都逃不开受到影响。
于是他重新拾起想要放弃的往事,连同昔日的人。
“你才是笨蛋。”他勾着黎璃的颈项低下头,平视她的眼睛,“要不是你死活不肯忘了我,我的日子会逍遥得多。”
黎璃用胳膊肘狠狠顶了他的胸膛,没好气地撇撇嘴,“裴尚轩,我忙得天昏地暗,哪有空惦记你?”
“是吗?
那些参考书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裴尚轩笑了,俊朗的脸庞带着愉快的神情。
黎璃想起给他的书都是柳千仁的,忽然失去了在他面前继续欢笑的勇气。
她,已不是和他分别时那个纯洁无瑕的女孩了。
“切,反正我做不完那么多书。”她拼着最后的力气绽开完美的假笑,“我去后面的超市买东西,有空再来找你。”
“嗯,我也是下来替老爸拿酒。”裴尚轩捏捏她的脸,跳着脚叫她减肥。
如分别之前那样嬉闹,嘴巴不饶人地嚷着“快点走,别再来碍眼”,然后分道扬镳。
裴尚轩望着黎璃的背影收起了笑容,神情伤感。
他们假装快乐地重逢,避而不谈为何分开了两年岁月,其实彼此都在介意。
裴尚轩因为奋勇救了失足落水的同学被记了一大功,鉴于他一贯表现良好,提早从少教所获得释放。
他从父母口中知道黎璃搬到继父家住了,猜想升上三年级的她必定忙得要死,便一直没有去复兴中学找她。
还有一个裴尚轩刻意遗忘的人也已是高三。
他有一次经过虹口中学校门口,在放学回家的人群中似乎瞥见一个很像韩以晨的女孩。
裴尚轩走到马路对面,闭上眼转身离去。
他为韩以晨付出了惨重代价,烙下一辈子洗刷不去的罪名。
有很长一段时间,韩以晨惨白的脸不经意就出现在裴尚轩脑海。
他不恨她,仅仅是不甘心,他们是两情相悦才会在一起,根本不是大人口中不堪的关系。
韩以晨的辩白软弱无力,被父亲大吼一声就乖乖闭嘴不说话了。
她偷偷抬眼看他,嘴唇抖颤,眼神歉疚。
最初想起,他满手冷汗。
肉体的欢愉记忆早就被之后的惊慌绝望取代,以至于裴尚轩总是想不起第一次究竟是什么感觉。
后来他和很多女人有过关系,但无论怎样都找不回那段记忆。
他不想再见韩以晨,有些事不管当事人出于何种苦衷,毕竟覆水难收。
他得到她的童贞,用两年自由以及一生的污点作为惩罚,他什么都不欠她了。
好几年以后,裴尚轩与韩以晨在上海最繁忙的路口狭路相逢。
他穿着黑色的大衣,英俊得让人屏息;她穿着白色的羽绒服,红颜如花。
他们在马路中央擦身而过,无言以对。
过去的,再也回不来。
二零零五年,裴尚轩坐在黎璃身边一同抬头望着城市上空飞过的鸟群。
有一年他们像两个傻瓜辗转换车去看过境上海的候鸟,那群叫不出名字种类的过客展开白色的翅膀优美滑翔,他觉得不可思议。
“候鸟的迁徙,是为了一个承诺。”黎璃靠着他的肩膀,疲累地闭上眼睛。
他侧过头看她,仿佛看着一只飞越几千公里归来的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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