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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五九章 吕窦印(1/2)

.这已经是太湖巢匪的第十三天了,沈默与戚继光将湖中五十多个岛屿,分成了十八个区域,一天一片,步步为营,已经将那伙叛贼逼到不到五分之一的一段水域。

只怪这太湖实在是大了,让他们根本没法速战速决。

话说回来,能在仅有三千兵力的前提下,完成这样的战术动作,整个大明不敢说,恐怕整个东南,也只有戚继光能做到了。

沈默见过许多支明军,也认识不少的将领,却没见过任何一个,在带兵上彼得过戚继光心狠手辣——

半个多月来亲眼所见,戚继光的士兵完全处在一张恐怖的军纪网中。

除了初犯可以免刑以外,平时稍微犯错,便会被捆起来,军棍二十到一百。

将士们平时睡觉前不准唱歌;不准煽动乡愁;乃至禁止除“寓教于乐”的条令歌、战歌、武戏之外的一切娱乐!

有一次晚饭过后,闲来无事。

沈默突然兴起,想教军士们唱草》,也被戚继光义正言辞的拒绝了,理由是靡靡之音,于士气有害。

好在沈默还会唱《精忠报国》,这才不至于没了面子。

如果说平时的军规是严苛的。

那在战斗时的军法更是无比残酷的。

戚继光的**,在战斗中处处有死刑,凡是表现出害怕者几乎一律处决;犯重大过失也都处决。

神之不仅自己犯错要斩首,连失职也要被处决。

比如在军阵中,朴刀兵负责一一对应的保护鸟铳兵,若后者阵亡,便将前者处决偿命。

沈默原本以为死刑的作用主要是恫吓,至少在这种“毛毛雨”的剿匪,是不会用到的。

但是他错了,就在几天前的一场清剿战中,一个士兵鸟铳的方法不符合教程,结果导致鸟铳炸膛。

戚继光便命人将其当场斩首……还有他的队长,因为同乡之谊,不愿告发,也与犯兵一起处决。

刹那间两颗人头落地,让见惯了鲜血与死亡的沈默,都禁不住遍体通寒——戚家军军法严酷,实在时候大明历代所仅见啊!

然而他不得不承认,也真是这样残酷的军法,使习惯于懈怠和逃跑的士兵,重新知道了什么是纪律,什么。

并且培养了对军官的畏惧之心,作战时更容易指挥。

不得不承认,也只有果敢狠厉的戚继光,有这样的魄力敢于扭转一百几十年间逐渐形成的颓废之气。

当然他也更加无法想象,令官兵闻风丧胆的戚将军,怎么见了王氏就像老鼠见了猫一般?

虽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可他明明是快百炼钢,怎么就能化成绕指柔了呢?

每当他想跟戚将军探究这个问题,都会被戚继光尴尬的绕开话题,实在被逼得没法,戚将军才讪讪道:“我那不是怕她,我那是让着她。”说着苍苍叹一声道:“我有愧于她呀……”

沈默拍拍他的肩膀,轻声问道:“孩子快出生了吧?”

“应该就在这个月,”戚继光打起精神道:“剿匪回去正好。”

“等回去就坐下来好好谈谈吧,”沈默道:“你要是娃都生下来了。

还不回家去的话,嫂子恐怕真要彻底伤心了。”

戚继光重重点头道:“我也正有此意。”

戚继光急迫的心情,完美的传递到了部下身上,他们卯足马力,夜以继日,仅用了两天时间,便将那伙叛贼合围在一个小岛上,只等天亮便发动总攻。

一千多“叛贼”龟缩在这个无名小岛上瑟瑟发抖,他们这些天被官军攆得如丧家之犬一般四处逃窜。

终于到了逃无可逃的境地,这才明白一个道理……原来**不是打架斗殴,会引来官府不死不休的追杀。

现在他们都仓皇失措了,可怜巴巴的望着自己的大王、前大明官员吕窦印。

殊不知,吕大王比他们还要郁闷一万倍……你说我闲着没事,干吗非要上杆子揽这破差事呢?

这下倒好,功没立下,自己倒成了反贼。

他深知《大明律》中,对**作乱者,向来斩尽杀绝,毫不留情,这辈子算是彻底完了,就算侥幸活着回去,也要被韩垂斩首,还会害得全家流放。

你说这些倭寇不是吃饱了撑的?

就算当时把他宰了,好坏也算是个殉职,比现在这样注定遗臭万年强的多!

一想到这里,吕窦印就恨死这些叛贼了,尤其是那个不地道的周二,指着他大声说道:“冤有头,债有主,都是他非得让我当大王,你们看着我干什么!”见众人的目光一下集中在周二身上,他继续控诉道:“这些日子,我下的所有命令,全都出自他的授意!

你们找他算账才对!”

想不到一贯懦弱的吕窦印,会突然爆发起来,周二面上闪过一丝慌乱道:“这话说的,你是大王,我们是臣下,哪有臣下控制大王的。”

“怎么没有?”吕窦印冷笑道:“曹**就是一个,你分明就是学他,立个傀儡在前面,自己躲在幕后捣鬼!”

众人对这种说法深以为然,纷纷质问周二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等周二回答,吕窦印便高声道:“很显得然,他是想利用我们这些人,达到自己不可告人……”其实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内幕,只是打惯了官腔,说什么人听着,好像真是那么回事,但细细一品,又会发现,其实狗屁不是。

那周二没当过官,又过于紧张,是以十分敏感,闻言大喝一声:“**!”便飞起一脚,正中吕窦印的心窝,登时把他后半句话憋了回去,人也像断了线的风筝,一下飞出去老远去。

一众反贼这下不让了,忽得一声把周二围上,倒不是为了趴在地上抽搐,眼看就要不活的吕窦印,而是他们这下确信无疑,这家伙确实是心怀鬼胎的!

周二的同伙赶紧把他护在中间,与这些‘叛徒’对峙起来……就像所有穷途末路一样,他们也同样陷入了狂躁,双方先是对骂,不知谁说了一声,‘把周二拿去见官,我们肯定能免于一死,’这话就像丢进火药桶里的火星,一下子引爆了双方的情绪!

一声疯狂的斗殴开始了!

他们打得是那样的投入,完全奋不顾身,更不会顾及对方,像要把这些天来的恐惧,担忧,不甘和愤懑,统统发泄出来一般!

远处船上的戚继光,通过千里镜。

把这一幕看了个清清楚楚,虽然不明就里,却绝不会错过这个天赐良机!

令旗一挥,提前发动了进攻。

在美丽的太湖黎明中,几十艘兵船破浪急行,从晨雾中杀出,从四面八方靠上了这个小岛。

当那些在岛上打得你死我活的叛贼,猛然发觉状况不对时,明军的兵船已经靠近浅滩,兵士们下船涉水,开始登陆了!

但为时已晚,只见下了船的明军并不急着前进,而是就地结成阵势组十一人,队长居中,两侧排开狼筅兵,长枪兵,长矛兵,朴刀兵,鸟统兵各一!

他们手持着不同的武器,组成了五道互相配合、相互掩护的攻击线,与沈默卫队的‘秘战法’如出一辙!

其实,这个被戚继光称为‘鸳鸯阵’的阵型,本来就与沈默那个是一回事儿,都出自唐顺之的《武,即使稍有些不同,也是两人根据实际情况,各自做了些调整罢了。

比如沈默的狼筅兵,手里拿的是铁扫帚似的狼筅;火枪兵拿的是多连发,还可以当钉耙打人的‘镋钯’;而戚家军的狼筅兵,是拿着顶端**满铁钎的毛竹,火枪兵也拿的是普通的鸟铳,比沈默亲兵的武器,更简陋许多。

但他们胜在人多势众,纪  律严明,些许装备上的差距,实不足道,当初沈默凭着六十多卫士,便能拦住五百多真倭,现在好几百戚家军,对付起这些蟊贼来,自然来在话下。

战斗很快就变成了猫捉耗子的游戏,叛贼全线溃败,戚继光令旗一挥,十一人的鸳鸯阵,解体为两个三才阵和一个五行阵,兵十们四处追赶逃窜的叛贼,并将他们尽数置于死因为这是被折磨的几近变态的戚家军,唯一发泄的机会,更因为每具首级,都值白银二两……没办法,叛贼的战斗力太差,戚继光多一钱都不给。

看着眼前战局,已经演变成了屠杀,沈默心下着实不忍,靠近戚继光轻声道:“元敬兄,你看是不是,该适可而止了?”

戚继光缓缓摇头道:“没有任何军官,会在部下攫取胜利果实的时候。

勒令他们停止的。”意思很清楚,兄弟们跟我混,图的就是这种时候,要是不让他们取得首级,谁还愿意跟我混?

沈默无语,他毕竟是个书生,很不喜欢这种的屠杀,却也相信戚继光的选择,肯定是正确的,所以他不能出言阻拦,只好把目光偏开,不看岛上的情形。

“禀报大人、将军,吕大人找到了。”一个校尉匆匆上船禀报道。

“叫他来见我。”一听到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沈默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个……”校尉为难道:“吕大人受了重伤,已经奄奄一息了,弟兄们不敢挪动他。”

“哦……”听到那个讨厌的家伙快死了,沈默竟感到有些难过。

“还有件事,”校尉吞吞吐吐道:“他说,想见见大人。”

沈默沉吟片刻,点点头道:“带我去见他。”

校尉又望向戚继光,戚继光看到岛上的战斗已近尾,便吩咐:“保护好大人。”

“是”校尉遵命道:“大人请跟我来。”

在岸边泥泞的滩地上,沈默见了到了,软软躺在地上的吕窦印,他浑身都是淤泥,看不出哪有伤口,哪是鲜血,但听听他有进气没出气的喘息声,便知道这人已经活不成了。

“吕大人,知府大人来了。”校尉禀报一声,便退到一旁。

听见这一声吕窦印吃力的抬起眼皮,果然看到了,那个彻底改变他命运的男人。

四目相对,沈默从他浑浊的眼神中,看出了对生的眷恋,对死的不甘,心一下软下来,蹲下身道:“吕……大人,你有什么心愿未了,可以跟我说。”

吕窦印的喉头格格作响,吐出一口污血,才稍显轻松道:“我……不是叛徒,是他们逼我……当大王的,我……生是大明的人,死是大明的鬼。”他被叛贼抓去当大王的事儿,早已经不是新闻了,现在急着撇清,无非担心会祸及妻子,让家门蒙羞。

沈默点点头,轻声道:“我知道,你被俘后宁死不屈,不遗余力的挑拨反贼内斗,最终使他们自相残杀起来,大大帮助了官军的进剿。

吕窦印面上的表情才不是那么纠结,长长舒口气,望着云悠悠的蓝天道:“这天真美啊,怎么以前就没发觉呢?”显然他已是回光反照了。

沈默抬头看看天上,没发现有任何特别的,但听吕窦印又道:“一辈子忙着追名逐利,现在临死了才明白,原来世上最值钱的,都是不用花钱就能得到的。”比如阳光,亲情、生命……

沈默默默点头,他承认,自己的心弦被触动了。

又听吕窦印问道:“要是请你给我……写墓志铭,大人会答应么?”

此情此景,沉默当然没法拒绝,哪怕违心的夸一跨,也没什么大不了。

“能知道你会怎么写吗?”吕窦印问道。

“这个……”沈默轻声道:“我还要慎重考虑,一时没有思路。”

“请你实话实说就好了。”吕窦印呵呵笑道:“我活了这四十年。

前半段人生得意,算是一段喜剧;中间利令智昏,算计过多,结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演了一出活生生的闹剧;最后不想折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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