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三十七章 台风(五)(1/2)
第1297章 台风(五)
夕阳焚落。
旗山之下的小小平原上,原本坚固的庄子已经破了,一队队的士兵与被抓捕的庄户分散在视野的周围,坍圮的院墙下,有技术人员正在记录爆破的痕迹与威力,船队从水路横扫过来,远处偶尔仍在响起骚动。
像是有强风吹过了原野。
吴启梅被拖了回来。
“邹旭。”成舟海静静咀嚼着这个名字,“他在中原,休养生息,怎么图谋东南?”
“哈哈哈哈……”当是已经意识到自己的下场,吴启梅在地上笑,复又发出哭声,“图谋……你觉得打过来就叫做图谋吗,他要你们死行不行……哈哈……你们这些庸人,还有你,成舟海,枉称智者——你压根想不到人家的谋划有多长远,从去年开始,他就在计划让你们死了——”
“去年……”
“哈哈哈哈……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多算胜,少算不胜,多算胜,少算不胜……”
老人在地上摇着脑袋,开始背宁忌听不太懂的词汇。
成舟海在旁边找了块大石头坐下,待到副手领着一名带了各种刑具的汉子到旁边,方才摇头:“不要掉书袋了,梅公,他究竟干了什么……”
“呵呵……哈哈……”那边看见带刑具的汉子过来,也不再拖,开口道:“你不是猜到了一些吗?
费公、老艾、孙药这些人为什么能被我说服……因为他们就不是被我说服的,是邹旭,是邹旭的人说服了他们,跟他们保证,你们的命,长不了了……哈哈哈哈,还不止是他们呢……”
“还……”
成舟海的话没有问出来,一旁有传讯的士兵高速的过来了,到了近处,悄悄地跟副手说了几句,副手便神色紧张地过来,他低声报告,成舟海也缓缓地站了起来,将目光望向不远处水路的方向,之后,又扭头看了看宁忌。
吴启梅在地上凄惨而复杂地笑:“呵呵……哈哈,还是抓住了,这么大的阵仗……可又有什么用,那不过是人家麾下的一个人,不过是一个人啊……”
宁忌也朝着那边望了过去,方才传讯的声音虽小,但他也已经听到了,在逃跑中被抓住的其中一人,自称是华夏第五军第三师的干部团成员,名叫郑松彦。
“带他过来。”
成舟海说完,朝宁忌偏了偏头,之后望向吴启梅。
“你,接着说。
说清楚了,我留你全尸。”
吴启梅的双唇惨白,牙关颤抖,他坐在那儿,变幻了神色,过得好一会儿,抬起头来。
“其他的……都不着急,但有一件事,是他准备的杀手锏,如今……哈哈,我不知道是不是晚了……”
夕阳如火,过不多时,传讯的士兵纵开马蹄,以惊人的高速朝福州城的方向疾奔回去。
……
入夜。
皇城之中,稍稍的骚乱了一阵,复又落回安静却肃杀的氛围里了。
六日前纳的三名妃子,其中一名死在了方才的对峙当中,另有一名后妃被她的金钗所伤,但所幸伤势并不重。
嘈杂的燥热的两个多月时间,陈霜燃以为自己抓住了难得的秘密,预备在台风天带领信得过的高手入宫行刺,为此设计了大量的烟幕,一方面炒起了造反的气氛,另一方面也布下无数烟幕。
但在这中间,自中原过来、有过华夏军履历的郑松彦始终没将所有的机会寄于那样的一个疯癫少女身上,在这无数烟幕成型的过程里,他策反了一名大族女子,终于将她悄然地送进了皇宫。
皇帝是戎马君王,见过刀枪、上过战场,一个弱女子行刺并不容易成功,但按照郑松彦的预定计划,是希望她最起码能够杀掉同时进宫的另外两名后妃,如此一来,皇帝演的这出纳妃大戏,便彻底失败,整个福建的起义浪潮,会得到最大程度的激励——当然,如果真能一举杀掉皇帝,那当然也是最好不过的结局。
然而几个人才刚进宫,周围的人盯得很紧,皇帝连日以来也在加班处理政务,逃避床笫劳动,这使得进宫的三名后妃也始终没有得到太多的自由,好的时机,一直未至。
燥热的空气在皇宫中抽离得极为缓慢,点点的灯火升起来了,之后,也有一道道的身影往宫中聚集过来。
长公主领着曲龙珺,在这边的广场上见到了似乎有些落寞的宁忌,闻人不二、李频过来了,负伤未愈的铁天鹰也过来坐镇,之后,成舟海也拿着初步审问的结果回来,又询问了宫中这些事情的情况。
“她怎么就……敢这样做呢?
也没有受过训练,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成功与否都死定了……”
“应当是郑松彦与她交心,跟她说了武朝的诸般……恶事,随后又跟她宣讲了戴梦微的理论……陈妃被围之后,以这些妖言……大喊大叫,最后叫了声郑郎……”
“……”
成舟海听完讲述,愣了半晌。
数年以来他做了大量的工作,这一次虽然付出了代价,但陈霜燃的各种大行动,基本上都被他的安排锁死,可到得最后,这名妃子的事情,终于还是落到了他的计算之外,归根结底,对方不要命时,总会得到咬人一口的机会。
而在另一方面,武朝从周喆到周雍,荒唐的事情无算,如今说起来仍旧算是天下正统,但随着对方的理论体系建设起来,舆论攻势发动,竟也硬生生的将武朝的法理,咬出了这样的一个缺口。
纵然福建封闭,纵然这只是一个傻乎乎的恋爱脑女子,但是能被对方煽动到豁出性命,这中间呈现出来的东西,成舟海也是极为明白的。
他挥了挥手,最后也只能无力地摆了摆,入到殿内,跟所有人汇总消息去了。
李频、闻人不二、长公主周佩与皇帝君武都已经集合在这边,似乎是听过了审问的消息后便觉得无聊,宁忌没有进来,在外头与曲龙珺逛皇宫。
成舟海将审问的卷宗陈在了案头。
“……按照吴启梅的说法,许多事情,得到了解释……邹旭跟他搭上线,是去年的江宁时期,他派出的使节,叫做丁嵩南……其实那个时候,临安在这些人眼中已经没有了多少筹码,但丁嵩南首先找上了他派出去的人,给他指明道路,说临安迟早要破,他与铁彦,落到任何人手里都不得好死,但他建议吴启梅在城破之时,转往东南,因为吴启梅是从武朝出来的,对于我们的破绽和问题,也最为清楚,如果操作得当,或许就能在福建地区,抓起一支义军,摧毁这里……”
“……其实,若非最近几日终于抓住了他的尾巴,有郑松彦的辅佐,事情或许已经按照邹旭的安排在走了……”
“……他的招供也恰好印证了其他的一些消息。
按照……按照外头那小子的回忆,当时在江宁金街那边,爆发过一场混战,吞云出头,突如其来的,杀掉了刘光世派去的使节古安河,后来又有一次行刺,差点杀了刘光世的副使李彦锋……”
“……吴启梅说这是丁嵩南的要求,将古安河杀死之后,戴梦微的使节便代表刘光世在城内行权,跟众人承诺,不久之后他们会打入汴梁,到时候希望大家去到汴梁再开一次武林大会……当时众人只以为戴梦微是与刘光世一道入主汴梁,但如今看来,邹旭与戴梦微早已给刘光世安排好了死路……因此才有去年年底中原大战的一切……”
“宁毅,教了个好徒弟……”
御书房内,成舟海说到这里,如此感叹了一句。
闻人不二在一旁点头:“从去年开始,便不声不响算计到了这一步,安排了刘光世的死期,甚至还规划了咱们这里……倒是与他往日里的消息颇为不同,杀刘光世时,世人皆以为纵横捭阖的是戴梦微,连同他今年年初在晋地谈生意,按照传回来的消息,也是说此人极为谦卑。”
成舟海笑:“许多年前,宁毅初到小苍河,打败了西夏人,但是女真人过来兴师问罪,将竹记卢延年的人头扔到他面前,他何尝不是极为谦卑……那时候,跟随宁毅一道招待女真使节的,便是邹旭。”
“可他为何要算到咱们这边来?”李频蹙着眉头,“无论如何,东南距离中原,也是太远了。”
灯火摇曳,殿内几人,都点了点头。
“……这件事,便是问题的关键。”成舟海叹了口气,他望向众人,迟疑了一下,方才开口,“对这个问题,吴启梅给了一个说法,陛下与诸位,姑且一听……”
众人屏息,成舟海又抱拳,朝着君武行了一礼,方才缓缓开口。
“邹旭认为,如果有一天,西南遭遇大祸,这世上有几支可能与华夏军结盟,倾力相助的势力,其中一支,便是武朝。”
“呃……”
成舟海一段话说出,君武的嘴角抽了一抽,露出了尴尬且又有些想要狡辩的神色,周佩看他一眼,拧起眉头,闻人不二与李频也都咀嚼着这话语中的含义。
过得片刻,却是李频肃容道:“武朝与西南,固有道统之争,但不可否认的是,陛下来到福建,宁毅方面也确实给予了极大的帮助,倘若有一天,西南真的遭遇难言的灾祸,武朝也确实该施以救助。
道统之争归道统之争,知恩图报归知恩图报,此事并不违背大义。”
“李先生说得对!”君武第一时间表示了赞同,周佩将脸扭到了一边。
“这并非重点。”房间里,闻人不二思考了片刻,扭头望向成舟海,“成大人说,这件事,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那我想问,邹旭莫非就已经算到了西南的大祸?
另外,这世上有几支能与华夏军结盟的队伍,他们是谁……”
“……又或者说,既然他对远在东南的我们都落了一子闲棋,他对其余各方……都动手了?”
火光在罩子里发出了细微的哔啵声,房间里没有风,燥热而安静,众人的神情凝固在脸上,过得片刻,君武回身,从后方拉出了标有天下势力地图的黑板来。
“……能跟华夏军结盟的,我们不算,无非是……晋地,山东……”他在上头插了两根旗。
“山东原本就是他们自己人……”
“那就是还有……”君武回过头来,“……公平党?
何文?”
他将旗帜插上。
成舟海静静地看着,到得此时,他才缓缓地上前一步:“陛下,臣僭越。”随后走过去,握住何文的那根旗,拔了下来。
“陛下……恕臣直言,这里或许是咱们最该担心的事情之一了……”
“嗯?”君武蹙眉,“何文他……不是西南走出来的?
他还学了西南的……那个民主,这打打闹闹的,他不服我,总该服老师啊……”
“按照吴启梅的说法,邹旭很可能已经与何文达成同盟,此事过几日,便能知晓……东南偏僻,邹旭对我们动手,但也不可能打过来,费公等大族进山造反,原本也害怕孤立无援,但是这一次,随着他们的动手,何文将以公平王之名发出檄文,声讨武朝,届时所有造反之人,将获得公平党名义上的册封。
陛下……大的要来了。”
李频蹙眉:“何文,真会如此吗?”
闻人不二吸了一口气:“此事不需要公平党付出多少东西,以何文而言,东南覆灭,也从来都是他乐见之事,只不过他如今仍在征战,腾不出手罢了。
而以天下观之,作为大势力的掌舵人,何文并不信任邹旭,邹旭也未必能信任何文,但他们若是要联手做点什么,这件事……确实就是最合适的第一次……”他望向成舟海,“吴启梅有没有说,大概会是什么时候……”
“此事无法约定。
但按照他的说法,这边起事,那边呼应,便能证明何文的态度。
而一旦到了这一步……”
沉闷的房间里,聚首的几人没有再说话,周佩走到一旁,慢慢的推开周围所有的窗户,让几缕凉风吹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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