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顽民 第五十六章 如云客栈
很快又到春天了,郭羊和阿奴悄悄离开了天水寨,去了一趟蓟城。
寨子里的盐巴得补充了,还得搞些冶炼方面的材料。
另外,郭羊想看看现在的世道究竟怎么样了,了解清楚了好做下一步的安排。
他们的第一个目的地是蓟城南郊的如云客栈。
这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山峰高而苍翠,在春天时候显得分外妖娆。
一条清澈的河流潺潺流过,河水清清,有鱼,但不长,在春天的薄冰下像一些冻伤的指头。
抵达如云客栈时,正是傍晚,郭羊和阿奴骑着骡子缓缓走进了客栈的大院。
客栈共有三进,最前面是两排简陋的茅舍,为普通客房。
二进是对称的两个院子,各有数间客房,栽了桃树十余株,桃花朵朵,芳草萋萋,颇为干净雅致。
而最后的一个院落,则是客栈老板娘的起居之地,对外不开放。
从外面看去,杏树开花,满园芬芳,枝头沉甸甸、颤巍巍,直往墙外探了出来。
“掌柜的,要一间院子。”一进门,阿奴径直走到一个粗陋的松木柜台前,说道。
客栈特有的人间气息颇为浓稠,郭羊闻着很舒服,他寻了一个桌子,自行坐了下来。
柜台后的桌子上,趴着一个睡眼惺忪的糟老头子,听到阿奴说话,猛然抬头,一丝口水拉成了线。
那老头子眨巴着两只三角眼,似乎对打扰了他的清梦颇为不满,嘴里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
“掌柜的,要一间院子。”阿奴脾气很好,依然温和地说道。
“院子?
没了。”老头子用袖子抹去了眼角的眼屎,不耐烦地说道。
“那干净的上房有没有?”阿奴问道。
“没有。”老头子嘀咕着说道。
“那还有没有空房了?”阿奴有些无奈地说道。
“有,东厢房还剩了两间。
一天一夜管吃住两块刀币。”老头子说着话,伸出了一只干枯黑瘦的老手。
“少爷……”阿奴回头看着郭羊,询问道。
“只要有个吃饭睡觉的地方就行了。”郭羊温和地笑着说道。
他对这些都没什么讲究,只要囫囵睡觉就行,总比他当年在洛邑时候的李家门村好些。
“好吧,那就给我们收拾两间上房出来。”阿奴将两枚刀币递给了那老头子。
那黑瘦三角眼糟老头子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郭羊,脸上突然绽出一抹笑意,说道:“两位爷,其实后院还空着一停,就是价格略微高了些,就是不知道两位嫌不嫌贵?”
阿奴闻言,说道:“空着一停,还说没有,是担心我们出不起店钱啊?”
那老头子嘻嘻一笑,说道:“本来,那两停院子平时也没有对外出租,只有遇到贵客时,才偶尔让人住的。”
“我们又不是什么贵客,就住东厢房好了,再贵我们也负担不起啊。”一直坐着没说话的郭羊突然开口。
阿奴一听有空院子,本来心中一喜,刚要说话,听得郭羊开口,便住口了。
“嘿嘿,这位爷,贵不贵,我糟老头子一眼就能看出来。
你们少爷是人中龙凤,玉树临风,一看就是风流倜傥浊公子,就不要谦虚了。”那老头子到底是开客栈的,恭维起人来,一溜一溜的,听得阿奴暗暗摇头。
郭羊相貌普通,黑不溜秋的,唯一能上得了台面的就一件粗布麻衣浆洗得还算干净。
阿奴回头将郭羊上上下下看着,让郭羊都有些不自在了。
“什么贵不贵的,就两个赶路讨生活的,你们的院子我们也住不起,就东厢房吧。”郭羊淡淡地说道。
那老头子呆了呆,马上又堆满了笑说道:“其实,好房间也是看缘分的,老头子看着你们两个顺眼,就以东厢房的价格,租给二位住几天,如何?”
郭羊愣了一下,笑道:“这恐怕有些不妥吧?”
那老头子嘿嘿笑着,一声招呼,就有一个小厮屁颠屁颠跑了出来,亲亲热热地将郭羊二人引到了二进小院。
“两位爷,这东边院子叫月狐,西边院子叫月乌,请问喜欢哪一间哪?”那小厮白白净净,年纪不大,但看起来颇为清秀。
“一个院子还这么多名堂?”阿奴瓮声瓮气地嘀咕道。
“二位爷,这您就不知道了,这两个院子的名字,可都是我们老板娘亲口起的,听来往的客商说,还好像挺有来头的呢。”那小厮说起老板娘,一脸的仰慕,甚是自豪。
“有什么来头,说说看?”郭羊笑道。
“有位蓟城来的克少爷曾对本客栈赞不绝口,尤其对我们老板娘亲口命名的四个名字佩服之至。
我们如云客栈前后左右共有四方,各有一个绝妙的名字,可都是我们老板娘亲口命名的。”那小厮口齿伶俐,盼顾自如,倒是让郭羊和阿奴暗暗纳罕。
“客栈依东南西北,各有一个名字,正北院落,名为月燕,东面小院名为月狐,西面小院名为月乌,北面一片客房,统称为月鹿。
听那位克公子说,这四个名字暗含天地大象、文王之德呢。”那小厮颇为自豪地说道。
郭羊闻言,心中诧异,这月燕、月狐、月乌和月鹿,乃八卦方位之别称,分指东西南北四方。
他在参详父亲郭鹿传他的修真功法时,曾详加推演,故而,一听便知。
阿奴也是闻言一愣,觉得这小小的如云客栈还真有些鬼名堂。
“你们老板娘真是好才情啊。”郭羊笑着说道,指着那小院门口的一面松木牌子问道:“这院子的名字,也是你们老板娘题写的?”
小院门口一侧,挂了一面两三尺大小的木牌,上面用赭石混合了某种不知名的黑色颜料,歪歪斜斜刻了两个古体象形篆:月狐。
字体松松垮垮,似乎颇为随意,却自有一番天然朴拙之姿,也有一些淡然出尘之态。
郭羊出身没落贵族,却因一出生就适逢乱世,所以,对这些文字之道其实是一知半解,只是看着这两个字写得很舒服,便不免多问了一句。
至于阿奴,则大字不识几个,可以算是一个文盲了,只能盯着那两个字干瞪眼。
“是啊,这是我们老板娘的亲笔。
听蓟城来的那些贵客议论,这字体,堪称极品了。”小厮得意地笑道。
“字写得歪歪扭扭的,好像喝醉了酒的一个婆娘,有点风情恐怕是真的。
依我看,那些蓟城的贵客都瞎了吧。”阿奴对周人向来仇恨,此刻听得那小厮一口一个蓟城贵客,自然指的是燕国的那些贵族,心下不平,便出口相讥。
那小厮瞪大了眼睛,将阿奴上上下下看了十几眼,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他引来小院的贵客不在少数,哪一个不是对老板娘起的这几个名字和这几个字赞不绝口,恨不得让老板娘听见?
如此粗鲁之人,他还是第一次见识。
郭羊听得阿奴与那小厮抬杠,暗暗好笑,阿奴难得开口说话,便站在一旁自顾自地赏起了杏花。
如云客栈的杏树栽植得的确不俗,每一棵树,都被修剪得颇为别致,不像天水寨的杏树,直戳戳一根高大的树干,上面野蛮生长了一大片,远远看去倒像一些高大的狗阳苔。
“你这俗人,就算给你说了你也不明白,倒是你们家公子,到底是雅致之人,一看就是很有学识的人。”那小厮被阿奴胡搅蛮缠的一顿抬杠,弄得实在无话可说了,便有些急了,不禁开口嫌弃阿奴没有学识。
“我们家公子?
那当然是人中龙凤、风流倜傥,你们蓟城的那个什么克公子,跟我们家公子相比,简直就是一头蠢猪,以后少在我跟前提他的污名!”阿奴平素沉默寡言,可是被这小厮撩拨了几句,就有些冲动,恨不得扑上去扇一个耳光才解恨。
“你们公子的确是个雅致之人,不过,人家克公子是真正的有学识、有见识,举手投足自有一番风姿,你这个老家伙,是不是没见过什么世面啊?”那小厮也一时口急,竟然也开口讥讽起阿奴来了。
阿奴心下气恼,欲待作,一看那小厮一张白生生的小脸涨得通红,一时间竟有些心软了,却只是将自己的拳头握得“嘎巴”作响。
“怎么?
还想打人呐?
说你没学识没见识,你还不信了。”那小厮冷笑一声,继续讥讽道。
“你!”阿奴本来就不善言辞,此刻遇上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厮,实在是憋屈得不行,瞪圆了两只眼睛,狠狠地盯着那小厮。
那小厮也不怕,挺了挺胸,仰着脸说道:“来呀,有本事打我啊?
真没教养!”
阿奴怒不可遏,暴喝一声,轰然一拳全力挥出。
郭羊大吃一惊,欲待阻拦,却因距离实在有些远,已然来不及档下阿奴的那全力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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