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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顽民 第三章 打一把刀子

“为什么必须是刀?”郭羊有些奇怪地问道。

“商人喜刀,周人重剑!”

老者正色说道。

郭羊沉默了。

多数商遗顽民不甘心,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几乎每一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怀念过去的那个王朝。

郭羊也是。

虽然他还年幼,好多事还没想明白。

但整日在烂泥里挣扎,吃不饱,穿不暖,被限制了人身自由,这些都是很直接的伤害。

不过,他对曾经的故国也没什么好感。

这与背叛无关。

相反,正因为他热爱那个从未谋面的故国,所以,才有这种复杂的情绪。

“这是……谋反。”郭羊觉得舌头很干,很涩。

“你想多了。”老者看着郭羊,淡淡的说道。

“天意不可违。

大商气运已尽,周人治国安邦,此为必然。

所谓故国,并非有王之故,亦非有国之故。”老者缓缓起身,眺望瀍河东岸。

那里,奴隶们艰辛劳作,如牛马牲口,艰难如斯。

“所谓故国,只为神游。

那些不甘心的王子们,当年何曾念及生民之艰、稼穑之苦?

不过是试图一搏,重走旧路耳!”

老者黧黑的面孔棱角分明,颇为威严。

当此刻说出这番话时,竟是神情黯然,颓然无尽。

郭羊愣愣地看着老者,一时无言。

有些道理,他曾经模糊地想过。

但他毕竟年幼,也没有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看待时事时,自然无法豁然通透。

那老者眺望良久,怅然若失。

“若周人言行不一,依然如此,也不可久。

不过,我送你神铁,不是让你强逞匹夫之勇。

你好自为之。”

老者突然转,语气森严地说道。

“我……”郭羊张口欲言,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若有心,每夜子时,来村东小松丘。”言毕,老者径直而去,一担木炭也留下了。

……

郭羊回去了,挑着一担上好的木炭,怀揣一块神铁。

郭铜匠看了儿子一眼,目光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那担木柴,什么都没说。

郭羊有些心虚,几次欲言又止,想将自己拜师的事告诉爹。

可每次话到嘴边,又强行忍住了。

那老者应该与郭铜匠相识,但他提到只在每夜子时去村西头小松丘,显然是不想让别人知晓。

郭羊打算,过段时间了再说,免得爹空自着急。

只是,他得寻个机会,悄悄将那块神铁打造成一把刀。

此事风险太大,一个不小心,可能就要让人家挂在旗杆上,被风吹干。

“爹,我……”郭羊想找个理由,将爹支回家,他好偷偷打造刀子。

郭铜匠深深看了一眼儿子,突然笑道:“我今天有点累了,难得休息一天。

去,给爹打一角酒。”

说着话,郭铜匠摸出两块贝壳递给郭羊。

郭羊接过贝壳,快步出门,向村东头的酒肆走去。

……

“你真的要收羊儿为徒?”郭羊出门了,郭铜匠突然说道。

茅屋后,缓步走出一人,赫然便是那老者。

“此子可器。

若任其混迹顽民,恐生祸患。”那老者淡然说道。

“他什么都不知道。”郭铜匠看了一眼那老者,说道。

“我知道。”老者微微一笑,道:“那我就越俎代庖了。”

郭铜匠默然良久。

“放心,我只传他保命的功夫。

时事多艰,即便是存了退意,也得先谋求自保。

这可是当年你传授给我的。”老者说道。

“搁的久了,难得还有人记得当年初衷。

他就要来了。”郭铜匠淡然说道。

那老者一个闪身,就消失不见了,空余一缕残风若有若无,吹得茅屋后窗上几根茅草轻轻晃了晃。

“爹,酒沽来了。”郭羊一步跨进门,笑着说道。

郭铜匠应承了一声,一步跨出了门,伸了一个懒腰,说道:“今日天气不错,我就在门口晒晒老骨头。

你将最近的那些锤法熟悉一下吧。”

郭羊闻言,赶紧搬出一条榆木长凳和一张小桌,摆在屋檐下。

郭铜匠稳稳地坐了,道:“你去练习吧,没事别打扰我吃酒。”

郭羊大喜,赶紧折身进了茅屋。

他紧张地四处张望了一眼,就将那块神铁塞入炉中。

那老者送的木炭果然不一样,在“咣当咣当”的大风箱扇动下,火焰直接呈现出难得的纯青之色。

对于冶炼锻造之法,郭羊轻车熟路。

他将数种矿石粉末徐徐撒入火中,顿时,炉中青色火苗飙升数尺,一阵炽热的气浪扑面而来,郭羊顿时就汗流浃背了。

那块神铁在火中渐渐变成黑中带红,接着,又渐次变成红中带黑。

一个时辰后,铁块方才完全通红,表面出现融化之态。

郭羊钳出那块神铁,置于砧上,“叮叮当当”地开始锻打。

熟料,那神铁尚未被锻打成型,郭羊手中的大锤却很快就面目全非了。

郭羊看着手中的铜锤,叫苦不迭。

就在郭羊一筹莫展时,郭铜匠突然开口说话了:“三分锤,七分回。

力自吐,不伤怀。”

郭羊闻言,心中一动。

这口诀他还是第一次听爹说起,似乎并非单纯的锻打运锤之法。

他将那块神铁置于火中,凝神静气,慢慢体悟这几句口诀,只觉得妙用无穷。

三分锤,七分回,讲究的是运力之时,柔中带刚,力不竭不尽,便须借势收回,形成下一次锻打。

慢慢体会着这种柔中带刚的锻打手法,郭羊再次从炉中钳出那块已然通红的神铁。

“叮,铛铛。”

“叮,铛铛。”

郭羊渐渐调整好了节奏,那种只有郭铜匠才能打出的稳定而悠长的声音,慢慢出现了。

郭羊惊喜地现,随着他这种凝而不、微吐即回的锻打方法,那块神铁慢慢被打扁了,有了刀的雏形。

“叮,铛铛。”

……

夕阳下,郭铜匠半眯着眼,听着茅屋内儿子越来越熟稔的锻打手法,露出一抹笑意。

残阳似血,染红了大半个天空,那些散淡的云,让郭铜匠心醉神迷,无力自拔。

一角酒,他竟喝了整整一个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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