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程安早早起来，和王桂芳说了一声，就去和程丽汇合。

借口昨晚上已经说过了：程丽请她带路先熟悉一下市里，免得报道那天找不到学校。

农村孩子读书，去学校报道，家长很少陪同。

程安当年第一次去市里的四中报道，就是自己去的。

而在那之前，她和程丽一样，根本就没去过市里。

平时赶场，最远也就到场口凑凑热闹。

名副其实的“乡下妹”。

程守强和王桂芳两个也是心大，听她说自己找得到地方后，就将学费和50块生活费给她，别的没再过问过一句。

其实程安哪里找得到？

从没去过市里的人，单是听听心里都没底。

更别说那会儿程安才十二三岁，小孩子一个。

她不过是听程守强和王桂芳抱怨，报名那天有事走不开，不想让他们觉得她很麻烦罢了。

不然，程安一个女孩子，凭什么能一路顺顺利利的读到高中？

一个是她成绩不错，能给老程家挣面子。

一个就是她“懂事”，除了伸手要学杂费外，几乎从来不给王桂芳找麻烦。

若是在家，家里的家务还能一手包办。

当然，这里面也有这几年煤炭涨价，程守强工资也直线上涨，不缺程安上学的那点花费的原因。

否则，程安读书这事，绝对不可能这么顺利。

看村里那些同龄的孩子的处境就知道了。

尽管已经2008年了，外边的世界早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上井村的许多人，却还是老观念。

觉得读书无用，特别是女孩子，早晚要嫁出去的。

花那么多钱送去读书，就是在做亏本买卖。

还不如早早辍学，出去打工，给家里挣钱。

等女孩子年纪大了，再赚上一笔彩礼，陪送上两床棉被，草草嫁出去了事。

以后的日子，过得是好是坏，就全看女孩子自己的造化。

程安小时候很喜欢的一个邻居家的姐姐，就是这样被毁了一生。

初中毕业，家里不让再读书。

在她外婆家亲戚的介绍下，跟着同乡一起去广州打工。

这一去，就没能再回来。

家里这边，却传起了她在广州不洁身自好，靠%%赚钱，之所以自杀就是因为事情被揭穿、没脸回家的恶毒流言。

而那邻居一家，不但不维护她死后的名誉，还做出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和村人一起唾弃她、咒骂她。

还放话说，他们家没有这样不知羞耻的女儿。

最后，那邻居家连丧礼都没给她办，远远找了座荒山，挖个坑就将她埋了。

那年，女孩子十六岁，程安十岁。

熟悉的人一下子就没了，程安当时真的很懵。

村里传的那些腌臜话，她一句都不信。

听王桂芳在家里看笑话似的说起的时候，她没忍住开口辩解了两句，却反被狠狠的抽了一顿。

从此，她便再没在人前提过那个邻居家的姐姐。

只她心里的难过，没人知道。

后来，那家邻居从村里搬走，村里才逐渐没人说了。

只偶尔听到到类似的事情时，才从旧谷堆里翻出来闲话、佐证。

如今，事情已经过去整整七年。

程安十七岁，将满十八。

当年的事，究竟真相如何，她心里早就有了自己的定论。

但苦主已经走了那么多年，再纠结、怨恨也没用了。

倒是她，在这件事里看清楚了一个事实：读书，是改变她命运的唯一机会！

所以，她一定要上学，读书！

还好，她是幸运的。

一路顺利的上了高中，以至后来考上大学，彻底扭转自己的命运。

但她也是悲哀的，以前的她，除了读书，一无所长。

大学毕业后，辗转几年，也没能在大城市立稳脚跟。

只能再回到市里，靠写稿赚点生活费。

拮据不至于，但也过得不算宽裕就是了。

反观村里的同龄人，因为早早出去打工，这时已经攒了不少钱。

买房的买房，买车的买车，日子瞧着过得滋润极了。

于是，她慢慢就变成了同村嘴里的反面教材。

每个人看到她，都笑呵呵的大学生、大学生的叫。

回头就会啐一口，说，“瞧，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不是连个房子都买不起？

还嫁不出去！

男朋友都耍不到一个！”

种种不屑、鄙夷的言论，程安回市里后，没少听。

因为王桂芳也天天在她耳朵边念。

嫌她读书读傻了，挣不到大钱，二十大几的年纪，还不耍男朋友……

“姐，你来了！”

程丽欢快的声音，打断了程安的思绪。

“早。”程安眨了眨眼，掩下心里翻滚的情绪，看到她面前的手推车，两个大小不一的水桶已经结结实实的绑在上面了，微笑：“我来拖手推车吧。

你拿好称和口袋。”

“好。”程丽感激的点了点头，没有拒绝。

手推车虽然有轮子，可以省不少力。

但两个水桶的重量不轻，她推着费劲。

程安见状，没再多说，拖着手推车就开始往车站走。

因为路面凹凸不平，着实废了不少力。

好在，到底赶上了六点半的早班车。

上井村到市里，一人票价两块，货票同价。

程安没让程丽拿钱，自己摸了十块（这十块，还是她从生活费里省下来的）给售票员，找回四块，就在前排坐下。

方便扶手推车。

汽车飞驰，半个小时很快过去，市区也逐渐进入程安的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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