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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第 83 章(1/2)

程宅中。

吴聆看着那在金光阵中走来走去的程氏夫妇。

暴雨打着屋檐,掀下几片瓦来,    砸在地上砰一声响,    溅起无数的水花。

吴聆终于抬手结印,眼中的光流转不息,    这一方天地间所有的雨瞬间悬停。

一滴雨落下,又一滴落下,磅礴的灵力渐渐地从那不起眼的宅子中散开,从那年轻修士的周身散开。

从江平城的上方俯视下去,船形的城池中抽出无数的细线,如雾如烟,    仿佛将整座城池蒸在了悬停的暴雨中。

刷一下,    所有的雨一齐砸落在地,发出了巨大声响,像是瀑布跌落悬崖那一瞬发出的爆鸣声。

大街上,    那些哭嚎地走尸继续行走,脸上的薄茧像是痂痕似的脱落剥离,    一块块掉在地上,他们的七窍中有无数活的细线钻了出来。

他们停止了哭嚎,城中的怨气却是更重了,一股又一股的上涌,    在江平城上横冲直撞。

满城的细线开始融化。

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慢慢地揉碎了。

天虚观,    一夜暴雨。

孟长青原本是坐在观前盯着那降魔阵的,东方日明的时候,他腾一下站了起来,    猛地朝大殿中喊:“陶泽!”

陶泽闻声冲了出来,“怎么了?”

“快看!

那些灵线好像化开了!”

陶泽立刻往台阶下看去,果然原本密密麻麻的细线不知混作了一大团,正在暴雨中一点点融化,像是一颗化在水中的方糖。

陶泽都看傻了,“怎么这样?”

消失了一夜的吴聆也不知是何时出现的,孟长青想找他,一回头就看见他站在身后望着自己。

三人一齐站在那台上,注视着金光阵外的那堆活死人,所有的细线全都浮了出来,破碎的怨魂失去了灵线开始在人群中流窜。

陶泽很惊奇,一直念叨着:“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孟长青的脸上浮现出惊喜,他看着那些不断化开的细线,这场雨几乎带上了暴烈之意,天地间一时只闻雷霆似的雨声,从凌晨到深夜,整整下了六个时辰,下到了次日的深夜,肉眼可见的细线已经全部消失,只余下角落里还像蜘蛛网似的挂着一两丝。

那些碎魂失去了灵线,纷纷离开了那些百姓的身体。

到了晚上,已经有人开始渐渐地恢复意识。

孟长青与陶泽脸上的喜悦还没弱下去,下一刻,更为凄厉的声音在城中响了起来。

恢复了意识的百姓全摔在了地上,嘴里发出“呜”的声响,仿佛遭受着极大的痛苦。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孟长青愣住了,连吴聆都皱了下眉,孟长青猛地回头看向陶泽,“怎么回事?

他们怎么了?”

陶泽撑着栏杆看着底下的场景,他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半晌才回过神来,“迟了。”

“什么迟了?”

“魂魄碎了。”陶泽的声音有些抖,“他们的魂魄早就在瘟疫期间就已经全碎了,即使灵线消失,怨魂离体,他们的魂魄也是碎的。”陶泽的脸有些白,低声道:“迟了,这些东西消失的太迟了,他们的魂魄已经全碎了。”

孟长青猛地看向那群百姓。

魂魄碎裂的痛楚,连修士都撑不到片刻,他们不过一众凡人而已。

许多魂魄被侵蚀完全的人在细线离体的瞬间身体化作了一滩血泥,而余下的人却凄厉地尖叫起来。

意识回归,他们的魂魄重归于位,第一感觉就是痛苦,几乎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痛楚让许多人当场倒地挣扎起来,生不如死不过如是。

孟长青跳下了高台,掠入了人群中,他一把抓住了其中一个的妇人,眼中金色雾气一瞬间冒出来,他盯着那妇人的魂魄,只余下头和上半身,且千疮百孔,在那具身体中疯狂地尖叫哭泣,“杀了我!

杀了我!”那魂魄几乎要离体而出奔向孟长青,极为狰狞可怖。

孟长青一下子松开了手,那妇人冲向了那金光阵,咚一声撞了上去,血溅了一地。

孟长青睁大了眼的注视着她,那妇人的身体竟然又动了起来,那魂魄没有和往常似的随着身体的死亡而消散,而是继续困在那具破损的身体中,惨叫愈发凄厉,“啊!”“啊!”在惨叫声中,她那具身体竟然又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杀了我!

杀了我!”

孟长青环视了一圈,透着金色雾气看去,他看见众魂归位。

全都是残破不堪的魂魄,有的没有手脚,有的没有上半身,剩下的魂魄像是被什么东西扎穿过,全是密密麻麻的孔洞。

暴雨中,恢复了意识的江宁城百姓全都在泥泞中挣扎惨叫。

天虚观中。

一群百姓得知细线消失,全都跑出了门,在那高坛上隔着金光阵看着那底下鬼哭狼嚎的场景。

众人听得毛骨皆悚。

大殿中,孟长青、陶泽还有吴聆坐在那儿,谁也没有吭声,耳边是一阵阵飘过来的凄惨哭喊声。

吴聆看着孟长青。

孟长青率先起身,一把抓了白露剑,朝殿外走。

孟长青来到了程宅。

还未走进去,就听见屋子里传来极像是尖嚎的哭声,他一把推开了门,程夫人坐在地上,像是从掉入炼狱的恶鬼似的,一只手扒着那被啃食了一半的儿子,在她的身旁,是前两日魂魄就已经被完全侵蚀的丈夫,已经化作了血泥。

她一个人坐在那儿,发出无意识的惨叫声。

孟长青走过去,一下子挥散了金光阵,程夫人的魂魄已经没了头,只剩下身子和一手一脚,她扒着那儿子,“啊啊!

啊啊!”

魂魄是没有泪水的,孟长青看见程夫人的脸上裂出了血,顺着眼眶往下流。

他低声道:“义母,是我。”

他知道程夫人魂魄归位,能听懂他说话,他低声道:“我是孟孤,义母。”

他想缓解下程夫人的痛楚,却发现根本没有道术能帮她,他抬手抓住了程夫人的胳膊,说不出一个字。

程夫人的魂魄已经发不出任何的声音了,喉咙里发出单字的音节,冲着孟长青吼,抓他,空洞的眼中有血冒出来,她在声嘶力竭的嚎着。

孟长青抓住了她,他能很明显地感觉到程夫人有话同他说,抬手结印。

下一刻,她忽然挣开了孟长青的手,一下子跪倒在地,朝着孟长青哐哐地磕头。

孟长青的印记正好落在她额上,她说:

“死……死……”

孟长青终于道:“你……你想我杀了你?”

程夫人将头磕得更响了,哐哐哐。

一时之间,暴雨砸在这间院子中,天地间仿佛全是嘈杂的声响。

孟长青坐在地上看着她。

他想,怎么会变成这样?

陶泽与吴聆原本是在程宅外的,孟长青进门时在门口设了个阵法,明显是想单独同程氏夫妇单独待一会儿。

等那阵法消失,两人走进程宅,均是看着那一幕顿住了。

孟长青将程氏夫妇的尸体连同那少年的尸体收好,脱下道袍覆在了他们身上。

程夫人的面色很平静,微微睁着眼,仿佛在注视着孟长青,背着光,孟长青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将那道袍往上遮,轻轻地盖住程夫人的脸。

陶泽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他惊诧道:“你杀了她?”

孟长青静静地望着那地上的尸体,没有说话。

他忽然记起许多年前李道玄将他带到程氏夫妇身边的场景,他那时候其实不愿跟着程氏夫妇走,程夫人把他带回家后,他想到刚刚街上和李道玄分开的场景而不停地掉眼泪,程夫人便给他下了一碗馄饨。

深夜的程宅中,程夫人给他喂馄饨,擦着他的眼泪道:“人一辈子讲究个缘分,娘曾经有两个儿子,全都是修士,后来为了救人没了,一个十二,一个十四。

娘和他们这辈子没有缘分,娘认了,玄武的真人怜我们夫妇丧子,给我们送了个儿子过来,娘和阿孤有缘分,阿孤不哭了,咱们从今往日起就是母子了,娘也不求别的,他日百年后,有人给娘送个终。”

孟长青莫名记起程夫人细细念叨的场景,看着地上白布覆盖着的尸体,过了许久,他才低声道:“活着不如死了,这样活着还算是活着吗?”

屋子外,哭嚎声仍是一阵阵传来,有人看见了这地方有修士杀人,全都涌了过来。

他们的魂魄已经破碎,生不如死,即便肉身消亡,魂魄也必须熬个七八日,甚至有的要熬上一月有余,可这种身处炼狱般的痛苦,连修士都忍不下去一刻钟,对于这些普通人而言,经过半个夜晚的煎熬,如今唯一的剩下的念头就是求死。

屋子里静得没有一点人声。

终于,孟长青负剑往外走。

陶泽一把抓住了他,“你想干什么去?”

孟长青望着被金光阵挡住的人,低声道:“求生不得就算了,毕竟生死之事很多都无可奈何,求死不能,这是连活着的最后一点尊严都没了。

一世为人,连生死都不能由自己选,不可悲吗?”

陶泽听出孟长青话里的意思,一下子抓紧了他的胳膊,“你疯了?

道门铁律,修士不得滥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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