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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1/2)

孟长青第一次见着李道玄的时候,他才八岁。

那时候他还不叫孟长青,叫孟孤。

那时候他还没去过玄武,在长白宗门修仙学道。

长白宗是与玄武并列的仙门,崇尚入世证道,与玄武的理念截然不同。

长白宗位于钟鸣鼎食的祁连山,大小道观连绵数百里,比八百里秦川山脉更波澜壮阔,二十八主观对应天上二十八星宿,齐聚天下气运。

每一个长白道观主殿都供奉着一尊真武大帝像。

孟长青自有记忆以来,便生活在祁连山上,每日学完经书讲义后,他师兄会让他提着一壶脂油,去给真武大帝像面前的灯盏续上新油,等到敲了暮鼓,他便可以回屋休息,这种日子在他七岁之前重复了无数遍。

孟长青很小的时候便知道自己和其他师兄弟不一样,他不用和别的师兄弟一样日日修习道术,也不用熬那些令师兄们痛苦不堪的考核,更不用下山游历,甚至连字也可不学,他唯一需要干的,便是给真武大帝续上灯油。

长白宗开设学堂,足岁的弟子会入学堂修习道术,孟长青没进去过。

有一日,他实在忍不住,自己偷偷溜了进去,那授课的师伯望着他眼神颇为异样,拈着胡须,说了一个名字。

孟观之。

孟长青后来才知道,这是他的生父,曾是长白宗最耀眼的后起之秀,十六岁时于紫微大殿神女像前亲笔题诗:吾笑帝子多妩媚,月宫留枕待我来。

离开前,又将佩剑挂在神女像前,说:可怜长身无所赠,此剑才斩老黄龙。

据传,紫微山的女冠追杀了他十多年,多年后,孟观之身死道消,紫微山的女冠前来祭拜,却得知此人无坟无碑,紫衣女冠仰头对月,久久无言。

孟长青之前从未听过这名字。

孟长青六岁时,长白宗内门来了一个道长,将他领进了长白内门。

他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在长白的玉清大殿中,他第一次见到了长白的掌教真人吴洞庭,也第一次见到了长白大师兄吴聆。

吴聆彼时不过十二岁,耳聋目盲,坐在师父身旁,崭新的道袍干净利落,像年画上的小童子。

孟长青不停地扯着自己破了个洞的袖子,跪在殿中,连头都不敢抬。

一旁的中年道士上前一步,对着吴洞庭道:“掌教,人带来了。”

吴洞庭打量了孟长青一会儿,许久才道:“带下去吧。”

“是。”

孟长青偷偷抬头看了一眼,那耳聋目盲的小师兄似乎是察觉到什么,露出个笑容,一时春风拂槛。

孟长青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孟长青原以为入了内门,他便可以和师兄弟们一起学道术,降妖除魔,下山游历,却没想到一入内门,他不仅没有学上道术,反而处处都受人欺凌。

六七岁的孩子哪里懂得什么人情世故,别人让他干什么,他便去干什么,只为交一两个朋友,却次次都被人捉弄笑话。

山中唯一对他好的便是那位耳聋目盲的小师兄吴聆。

吴聆彼时十二岁,字闻之,是长白掌教吴洞庭的关门弟子,少时遭了灾祸,双耳失聪,眼睛也瞎了,说什么话都要慢腾腾地打上一会儿手语。

若是他在场,便会时时刻刻地拉着孟长青的手,别的师兄弟瞧见了,便不会再过来欺凌他。

一日,孟长青又被师兄责罚了,跪在玉清殿脚下,百无聊赖地玩着衣服上的破洞。

忽然面前多了个人,他抬头看去,发现是那位叫吴聆的小师兄,吴聆双目失明,走路全靠灵识,这年纪能控制灵识,只说明他天赋异禀。

孟长青原以为他是路过,却不料吴聆在他面前停住了脚步。

吴聆伸手在道袍袖子里摸了会儿,拿出个干净的荷叶包裹,递过去的时候,还是温的。

孟长青一天没吃东西,打开荷叶看了眼,发现是几块红糖糕。

吴聆拉过他的手,在手心轻轻写道:“吃吧。”

孟长青不识字,没有懂,吴聆叹了口气,摸了下他的脑袋,拿起一块糖糕做了个吃的动作,然后递给孟长青。

孟长青忽然一把抓过糖糕,大口地往嘴里塞,狼吞虎咽极为狼狈,嘴里都快塞不下了,他还在塞,倒是没掉眼泪。

吴聆在他手心慢腾腾写道:“吴聆,字闻过。”

孟长青起初不懂,后来才知道这是小师兄的名字。

吴聆他在长白唯一的友伴,在他受罚时,只有吴聆会偷偷过来塞给他一点吃的,有时是糖糕,又是白面馒头,他会默默听孟长青和他说话,即便什么也听不见,他仍是安安静静地听着,听完后伸出手轻轻摸摸孟长青的脑袋,无声地叹一口气。

孟长青不懂,自己为何会这么不惹人喜欢,他小心谨慎地不犯任何错,可长白的弟子依旧不喜欢他。

直到有一日,他被几位师兄哄着去了山里,几位师兄让他抬头看,他抬头看去,一箩筐的蛇倒了下来,青花翻着肚白,他疯了似的叫喊起来,边哭边喊“师兄救我!”那几个长白弟子原来已经走了,闻声一顿。

终于,一个长白弟子回过身,冲上前来,把他身上的蛇扯了下去,他双眼猩红,手颤抖着,青筋都绽了出来,“小畜生。”他忽然一把将孟长青扯了起来,略显狰狞地吼了一声,“叫什么叫?”

孟长青惊恐极了,却仍是紧紧地抓着他不放,“师兄!

师兄!”

那长白弟子忽然流下泪来,猛地抬手擦了把眼泪,想抬手甩孟长青一个耳光却又没抽下去,他把人用力地抱了起来,踢开了爬上来的蛇,泄愤似的,直到所有蛇都被踩死了,他才停止了抽搐。

孟长青紧紧地抱着他不放,嘴里喊着“师兄!

师兄!”

一到没有蛇的地方,那长白弟子便将孟长青从自己身上扯下来,瞧他还望着自己,上去就是一脚,“滚!”

其余几个师兄弟上前一步,“怀风!”

名叫谢怀风的长白弟子似乎非常痛苦,死死地盯着孟长青,终于,他一把扯了师兄弟的肩,“走!”他红着眼,临走前扫了眼膝蜷缩在地上的孟长青,没再说一句话。

孟长青被谢怀风那一脚踹得几乎直不起腰来,远去的几个长白弟子在说着什么,孟长青又听见了那个名字。

孟观之。

那是孟长青第二次听见这个名字。

长白弟子虽众,却几乎没人提到这个名字,仿佛是个禁忌,又像是长白众人极力抹去的什么不光彩的东西。

孟长青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从那次起,他便再也没有试着在长白交朋友。

他依旧没有入学堂,捡了本师弟不要的书,偷偷去问厨房的厨子。

那厨子不是修仙者,认识的字不多,偶尔空闲便教孟长青一两个。

吴聆也会教他,不过吴聆耳聋目盲,教得很费力,孟长青学得更费力,孟长青怕他嫌自己笨,便没再让吴聆教。

那本书学完了,孟长青便再也没有学过别的字。

没到两个月,厨子下山了,说是家里给娶了媳妇,打算回家乡做点小买卖,不当厨子了,临走前,送了孟长青一条土狗。

孟长青把这只土狗养在了后院,又给取了名字,叫孟观之。

他已经知道这个叫孟观之不是好人,叛出师门,杀了许多同门师兄弟,仙门众人对之恨之入骨,他还知道,这个叫孟观之的男人貌似是自己的爹,总之不管他是谁,不是个好东西。

他把狗取名叫孟观之,仿佛划清了于此人的界限,一时间恍若新生。

狗什么也不知道,欢实地在孟长青脚边转悠,亲昵地蹭着他,孟长青低下身把它抱起来,摸摸它的脑袋,略拗口地念了一句,“孟观之。”

狗叫了一声,“汪!”眼睛水汪汪的。

孟长青搓了搓他的脑袋,偷偷把他藏在了后院。

他虽不喜孟观之,可孟观之是孟观之,狗是狗。

孟长青一日从厨房帮完忙回来,没看见孟观子像往常一样跑上来,推门进去,闻到一股甜腻的肉香味,一群师兄弟坐在堂前围着锅吃东西,吃的满嘴都是油,其中几个人还看向孟长青,又像是没看见似的自顾自笑闹聊天,一旁扔着些啃过的骨头,七零八落的。

“这狗肉真香!

这腿你尝尝!”

“不错!

确实不错!”

孟长青手中的抹布掉在了地上,啪的一声,耳边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只剩下越来越响的笑声,眼中金色雾气冒上来。

孟长青没学过道术,可身在长白这种仙门大宗,怎么可能忍得住真的不碰修仙,他平时留意听师兄弟们聊天,常听他们愁眉苦脸地探讨些复杂的道术,一来二去,虽没有正经学过,却啃了点皮毛。

他打伤了人,满屋子都是横窜的金色灵力,他两只眼睛都被染成了金色。

“找!

找师伯去!

入魔了!

他入魔了!”众人逃窜了出去。

等孟长青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已经是一片狼藉,他像是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极为惊恐地往后退了一步,重重摔在地上,脸色刷白,“不……不,不是我,我没有!

不是我!”手抓着个什么油腻的东西,他扭头看了眼,发现是那锅打翻的狗肉,他的手正好抓在烫熟的狗头上,狗的眼睛只剩下干瘪的两个坑,似乎正望着他。

“啊!”他惊惧地喊了一声,一把将那狗头用力地扔了出去,低头剧烈地呕吐起来,几乎连酸水都吐了出来。

被扯到大殿时,孟长青整个人都是抖着,他还在吐,什么都吐不出来了,可喉咙里依旧有恶心感,嘴里不停地说着“不、我没有,不是我!”眼睛干涩无比,像是干枯的井,冒不上一滴水。

跪在众人面前,他吐得撕心裂肺,渐渐地喉咙里泛上了血腥味,血开始往外冒。

“果然,果然!”那上前查看的中年道士一掰起孟长青的下巴,便看见了孟长青那双猩红的双眼,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他回头看向座上的吴洞庭,“祸害!

真是祸害!

我当日便说了,不能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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