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 24 章(1/2)
宣阳城外,金蝉脱壳死里逃生的年轻道士倚着树,手里仍是敲着那把雪色纸扇,他是魂魄状态,脸上戴着只面具,遮去了右半边脸的容貌,从仅剩的眉眼可以看出,这是个很俊秀的男人。
那说书人一回到小院,灵力迅速败下去,瞬间没了人样,白净的脸上全是丝丝缕缕的裂缝,发灰的棉花爆出来,竟是显露出原形来,他怯懦道:“道长,镜子给他看了。”
年轻道士倒是比他从容许多,敲着扇子问道:“你觉得昨晚李道玄是个什么情况?”
说书人哪里知道,也不敢吭声,蹲在地上捡着从自己掉出来的棉花不说话。
年轻道士道:“我记得,黄祖曾悬剑于洞明大殿之上,有慧剑断情之意。”他说到这儿顿了下,刷一下收了扇子,有意思。
道门金仙,慧剑断情吗?
洞明剑气加身,一旦心中有所动,有兵解销骨之痛楚,道门金仙亦不例外。
李道玄身上可是整整十二道,若是换个修士,既没这定力,也没这修为,早在当时就暴毙身亡了,哪里还能忍上这么多年。
昨晚李道玄出手时,他不过是借用孟长青的壳子,忽然喊了句“师父”,李道玄一瞬间手中的剑都没握稳。
道门有传说,李道玄观雪悟道,一夜白头,原来无稽。
“孟长青怎么说?”他扭头问那说书人。
那蹲在地上的说书人嘟囔道:“我看孟长青像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还直说不可能呢。”他也是颇为纳闷,“床上都被折腾成那样了,还不可能呢!
我说李道玄对他有情,他抓着镜子,脸都白了。”
年轻道士开口道:“兴许是被消过记忆。”
说书人低下头,把棉花塞回胸膛中,半晌才道:“那真奇了怪了,李道玄也不是什么囿于世俗规矩的人,若是有情,怎么会消他的记忆,若是没有,又怎么会干出这种事儿。”
“你脑子里装的真是棉花啊,人偶就是人偶,再说几百年书也成不了人。”年轻道士笑了下,“到底怎么样,看看就知道了。”
说书人抬头看向他,“这怎么看?”他顿时惊恐起来,他实在是怕了李道玄了,一想到李道玄昨天的样子,他腿肚子都发软,还要去招他?
不要命了!
年轻道士倒是颇为从容,轻轻拿扇子拍着手,“你不想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吗?”
说书人顿时哑然。
在看戏和逃命中艰难抉择了一会儿,他讪讪道:“不想了。”
年轻道士笑了下,“可我很想知道啊。”
说书人抱住了头,他想说,您怎么什么都想知道?
您可饶了我吧!
另一头。
孟长青一只手震碎了那面镜子,一个人在巷子里站了很久,久到浑身都僵了。
等他回到客栈时,姜姚走上来,凑到他耳边,小声说:“真人回来了。”
孟长青似乎有些顿住了,半晌才“嗯”了一声,他表情略有些僵硬。
姜姚没察觉出来异样,他只是和孟长青说一声,说完就自己去客栈厨房找吃的了。
孟长青走上楼,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顿住脚步,先下楼去煎了碗药,血顺着手腕滴在药碗中的时候,他的神色有些怔松。
他捧着药上楼,敲了下门,门是虚掩的,他失神到连喊师父都忘记了,直接走了进去。
李道玄闻声回头看他。
孟长青一看见那双眼,似乎猛地回过神来,“师父。”
李道玄问他,“姜姚说你上街找我?”
孟长青顿了下,“啊,这样,我听姜姚说师父您受伤了,我就想过来看看,我看您不在,我就出门找了。”说着话,他把药碗搁在了桌子上,“师父,这是刚我煎的药,宣阳城也买不到什么好的药材,您喝点吧。”
“放着吧。”
孟长青立刻点点头,“好,好!”他把药放在了案上,又拿盖子遮了,怕凉的太快,手一抖,差点把药碗打翻,忙又扶正了。
李道玄看着他那副样子,极轻地皱了下眉,“你怎么了?”
孟长青抓住了那碗,“我、我是在想,师父您的伤没事吧?
从来没听说您受过伤,我有些担心。”
“没事。”李道玄随口应了,不知道是想起什么,神色有些淡漠,见孟长青一双眼不住地望着自己,又缓了神色,“别怕,没事。”
孟长青点点头,收回了手,“师父您趁热喝。”
“放下吧。”
孟长青站在原地半晌,“那师父,我先出去了,您早点休息。”
“嗯。”
孟长青看着李道玄,转身往房间外走,刚走到房门前,脚步又顿住了,他回头看向李道玄,“师父,您刚刚——您刚刚是出去干什么啊?”
“宣阳城外那块降魔碑碎了,我去看一眼,没事,回去休息吧。”
孟长青手不自觉地抓着门框,见李道玄望着自己,表情神态和往常没有丝毫的不同,他心莫名定了定,点点头,张口想说句什么,没说出来,他走了出去。
李道玄一直看着他,他察觉到孟长青的异样,却没有开口问,等到孟长青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他才极轻地蹙了下眉。
过了会儿,道袍上有血渗出来,他面无波澜地望向桌案上的那碗药,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东西。
孟长青这边出了房间刚拐过楼梯,他的脚步就顿住了,他也不知道怎么说,惊魂未定吧。
好在李道玄并没有什么异样,这让他的心稍微定了些,那邪门的道士明显是冲着他来,胡编出这种东西诓他也说不准,孟长青暗暗骂自己,他与李道玄朝夕相处多少年了,又怎么能因为一面来路不明的镜子而疑神疑鬼?
这种事情,是对李道玄的侮辱。
往大了说,这甚至是对玄武道门的侮辱。
孟长青忽然抬手用力地甩了自己一耳光,用舌头顶了下腮帮子,他用力擦去嘴角的血,摇摇头往楼下走。
入夜后。
孟长青一个人躺在床上,没有睡着,他静静地盯着头顶的帷帐花纹,闭上了眼,那些画面忽然在眼前一一浮现,不知过了多久,他猛地起身,哗一下拂开袖子支着膝盖坐起来,额头上细细一层汗珠。
那人偶白天说的话忽然在他耳边响起来,“道长若是不信,真的假的,一验便知。”
孟长青缓缓攥紧了手。
他原本是不信的,可躺着大半宿,那画面在脑海盘桓不去,越来越清晰,他甚至有种感同身受的错觉,他浑身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
孟长青想告诉自己,是那镜子邪门,可这话他自己都不信,是不是邪修的伎俩他自己清楚。
那镜子没问题。
孟长青越是这样清楚,冷汗就越是层层冒出来。
光是敢这么想,就够他以死谢罪了。
孟长青起床给自己倒了杯水,月光打进来,他看着杯中浮动的水,忽然看向床头的大雪剑,上面还系着崭新的穗子。
孟长青走过去,低下身,缓缓摩挲着那穗子,穗子柔软而轻盈,干干净净不沾一丝灰,上面浮动着熟悉的灵力。
孟长青忽然又想起第一次见到李道玄的场景。
长白宗的大殿里,李道玄一身素净道袍,袖口两道剑袖,跟一尊神仙道像似的。
那时候自己才多大,误打误撞地就闯到了李道玄的跟前去。
那时候他就不要脸,知道李道玄人好心善,笃定了他心肠软,于是下跪求他,对着他磕头,非得要缠着他,为了跟在李道玄身边,他真是什么法子都想出来了。
最后李道玄回来带他走,天知道他有多高兴,从那时起,他就一心跟定了李道玄。
李道玄,是高山仰止,是景行景止,天生剑修李道玄,黄祖其后第一人,几百年前如此,几百年后依旧如此。
如果不是当年他死死抓住了李道玄不放,兴许他这一生就是在哪座长白偏僻道观当个扫地的道仆,像是仰望山间明月一样仰望着这位道门至圣。
他的一切都是李道玄给的,当年若是没有李道玄,他如今什么玩意儿都不是。
孟长青忽然想再甩自己一耳光,谁都可以揣度李道玄,唯独他不能够。
他莫名后悔,白天应该抓着那人偶问清楚这消息谁放出来的,难怪李道玄勃然大怒,换了他,他也怕是理智不到哪里去。
道门最忌讳的就是师徒□□。
大约两千年前,师徒双修一度盛行,有众多道门修士借收徒为由,广揽炉鼎,奸污弟子,甚至强掳人间清白女子,败尽了道门风尚,天下人愤愤而不敢言。
后来一众道门仙宗相继立下不成文的规矩,禁止师徒双修。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如今的道门,若是哪一宗出了师徒□□这种事,连带着整个宗门都要被天下人所不耻。
孟长青是个断袖,他给人做过炉鼎,这事天下皆知,名声本就喂了狗,可李道玄不是,李道玄这一生没有任何的污点,除了管教无方。
这明显就是污蔑,知道他是个断袖,于是不知死活地编排他和李道玄。
摸着剑穗大半天,这样想着,孟长青的心渐渐定了下来,过了许久,他重新翻身上了床,躺在床上继续望着那帷帐上的繁复花纹。
可无论他怎么想,一闭上眼,总有隐约念头挥之不去,如跗骨之蛆。
其实,也是有办法确定的。
这事儿真的存在的话,说明他被人消过记忆,修士的记忆,可以用血验出来。
孟长青抬起手看了眼,顿了许久,他又放下了。
这种事,只要怀疑,就已经是一种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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