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2/2)
内务府办差,皇帝的死和生一样,一样那么多事儿。
生是喜,死是悲,排场却不减。
宫‘门’开后,颂银没能回内务府,一造儿一造儿的人进出准备小殓,乾清宫里已经布置起了灵堂,阖宫宫人的丧服要到位,殡仪里的车马轿库要命匠作处做好,因风雪大,必须搭丧棚存放,皇帝的大丧不像那时候金墨的,繁琐百倍不止。
她一面忙,一面牵挂容实,昨晚他没什么动作是不幸中之大幸。
眼下皇帝的死讯出了,他应当知道该怎么做了,按兵不动才是良方。
一个宫‘女’请了剪子来,她摘下帽子剪下一簇头发放进托盘里,转头看见五爷领人进内廷,蹲身请了个安。
五王爷点了点头,红着眼睛问:“小殓都准备妥当了?”
颂银道是,“军机处正拟殡宫,回头请皇太后示下,究竟是停在景山寿皇殿,还是进圆明园正大光明殿。”
五爷长叹一声,“我那四哥,年轻轻的就走了,可怜见儿的。”
谁说不是呢!
颂银怏怏的,因为皇帝就崩在自己面前,她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五爷哭天抹泪,“他到底是什么病呀?
上回见他就是‘精’神头不济,也没觉得怎么着,才过半个月,说没就没了。”
颂银不好说话,病情一直没有往外宣布,皇帝又被陆润控制着,十来天没见军机重臣了,忽然之间传出死讯,就成了千古谜团。
她涩然道:“回头您瞻仰遗容吧,也不是一气儿倒下来的,的确身子一里一里垮了。”
“还不是叫人给吸干了!”他气得大骂,“我这哥子也糊涂,别人‘迷’‘女’妖‘精’,他‘迷’男妖‘精’。
男妖‘精’道行深,不把他吸得‘精’尽人亡,便宜他了!”
颂银一阵骇然,“您留神,别叫人听见了。”
“爷怕个球!
陆润那小王八犊子在哪儿?
着人把他捆起来,塞进梓宫里殉葬!”
五爷是属螃蟹的,他爱横着走,除非皇帝管束,否则谁也不在他眼里。
颂银无奈看着他去远,一时茫茫的,再也没有要去救陆润的念头了。
他不声不响的,原来是最厉害的人,连皇帝都能应付,区区一个恭亲王还在他眼里吗?
整个紫禁城,城里那么多的人,组成一个错综复杂的关系网,推动这个王朝滚滚前行。
每个人都有两张面孔,连她一直觉得有风骨的陆润都是这样。
硕大无朋的惊惧笼罩住他,她想找容实,迫切的想见他。
她撂下了手上的一切出去找他,国丧期间宫里管辖更严谨了,内廷的乾清‘门’及景运、隆宗东西二‘门’上都增派了‘侍’卫把守,她料他应该在不远。
正和人打听他的时候,见他从后左‘门’上出来,穿着黑绒镶边的黄马褂,套黑缎金黄丝绒绣蟒蛇袖套,连脚上一双皮靰鞡的鞋底都刷了白漆。
这是特许御前行走的孝服,他的职务暂且还在,新帝登基前谁也动他不得。
可他看见她,分明有些迟疑,脚下踯躅着,不肯上前来。
颂银等了等,山不来就我,我只好去就山。
没想到他反而往后缩,试图避开她。
她有些恼火,愠怒道:“怎么?
要同我划清界限不成?”
他正处在极其矛盾的时候,因为皇帝的突然离世方寸大‘乱’。
之前的所有谋划都失去了意义,他也曾设想过豫亲王登极后容家将会面临的困难,新帝要拢络大行皇帝的旧臣,他们暂且是安全的,但是将来如何就说不准了。
他支吾了下,“不是。”他在她面前总会被她的气势震慑,这个正一品从来就不是这四品官的对手。
她冷着脸看他,“内务府要商定大升轝所用的銮仪,请容大人进内务府说话。”
他没办法,只得跟着她走。
她却没领他上衙‘门’,造办处后面有一扇小‘门’是新添的,和随墙‘门’形成一个夹角,平时来往的人少,几乎是闲置。
她拽着他的胳膊蛮横地拖了进来,恶声恶气道:“你见了我躲什么?
难道家里老太太、太太给你物‘色’到好姑娘了?”
他怯怯看了她一眼,摇了摇脑袋,“这会儿我比你艰难,谁愿意嫁我呀。
再说她们张罗,我没有参与,我说过不会娶亲的,就是给我个天仙我也不干。”
她听得受用了些,张开双臂说:“过来。”
他立刻依偎过去,嗫嚅道:“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陆润和六爷是一伙的,可见我眼光多准,一早就不待见他装腔作势的调儿。
一个太监‘弄’得那么高洁,猪鼻子里‘插’大葱,他也不嫌累得慌!
现如今他‘私’藏了圣旨,这帝位就是豫亲王的了,咱们议定的那些恐怕要不算数了。”
“我来找你,就是要和你说这个。
原本咱们有皇上撑腰,敢和豫亲王打擂台。
眼下连靠山都倒了,再往刀口上撞的就是傻子。
你要按捺,千万沉住气,好汉不吃眼前亏,记着了?”
“我都知道。”他有些怅惘,“树倒猢狲散,刚才不是为了躲你,我只是想我如今连自保都难,和你走得太近了,没的连累了你。
“
她鼓起了腮帮子,“这些都是借口,你没问过我的意思,凭什么自作主张?
我说过怕你连累我吗?
还是你害怕了,想和我撇清关系?
要是这样我也不怪你,到底这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立刻搂紧了她,“我何尝这么说来着?
我像个怕事的人吗?”说着语调温吞下来,委委屈屈道,“我是怕你嫌弃我,又不好开口。
我不想让你为难,自己识趣儿些,将来还是好兄弟。”
她推了他一把,“谁要做你的好兄弟!”
他靦着脸又贴上来,“当好媳‘妇’儿也成。”
她把脸贴在他脖颈上,嗅一嗅他的味道,动‘荡’也变得不动‘荡’了。
她轻声说:“六爷上台,咱们必然要经历更艰难的‘波’折,我想好了,过阵子就称病不上值了,不在他眼睛里戳着,他又忙于政务,很快就会把我忘了的。
我只是担心,入了你容家‘门’,老太太和太太那里怎么办。
不当官就没了荣耀,她们还能待见我吗?”
他的手从她厚厚的白坎肩里探进去,隔着袍子轻抚她的脊背,“她们不待见,咱们就自立‘门’户。
我在紫禁城里必然呆不下去,打算请旨去江南。
那里有容家祖宅,哪怕当个五品小官,也比在京里强。
到时候咱们一块儿走,你给我当大总管,当太太,咱们舒舒坦坦的过日子。”
设想得多好啊,她也向往这样的生活。
以前的雄心抱负都因为爱情化为乌有了,他们是人家手里的棋子,终难逃被摆布的命运。
执棋人已经换了,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遁逃。
反正他棋篓子里待用的多了,大行皇帝曾经重用的人,到最后都会慢慢被替代的。
服个软,离开京畿上别处去,比在跟前针锋相对的好。
“他能放咱们?”
“看运气。”他笑了笑,“不是还有贬官一说嘛,我都官居一品了,那是大行皇上抬举。
就我自己,我还不知道自己?
办事没个准谱,时不时的放回鹰,‘蒙’大行皇上不嫌弃啦。”
他这么舍得消遣自己,倒博了她一笑,“那你说我瞧上你什么?”
他把‘胸’膛一‘挺’,结果和她撞到一块儿了。
就那么绵绵的一接触,他晕头晕脑说:“我局器,疼媳‘妇’儿,将来能当一好爹。”
她笑着‘抽’了他一把,这才是她爱和他在一起的原因。
论权势他不如六爷,可他实惠,是居家必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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