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卅八章 集腋成裘(1/2)

初入夜,清溪蒲上,浅荦庄。

五丈宽的房间,被一面四折屏风分隔成两半,屏风是香柏木做框,上等丝绸做面;每一张都是顶级苏绣,分别绣着梅、兰、竹、菊。

屏风左侧左边是一张小床,一张书桌,一组柜子;右侧放个一个椭圆的云杉木浴桶,桶里盛满紫红色的药汤,面上浮着一层淡淡的白色水雾,透着浅浅的药香。

“哗啦~!”

浴汤水面上冒出一个水泡,一个秀发黑亮的脑袋从香柏木的浴桶里钻出来——安子捋了了头上的水,抓着浴桶边缘,彻底站了起来。

他原本略黑的皮肤已经白皙了好些,泛出淡淡的铜色,质感也细腻了不少——这些年的苦楚痕迹,终于融入了一桶一桶的上等汤浴里,慢慢消散。

短短一个多月时间,他骨架舒展了许多,个头长了些,肩宽了些,肌肉也变得壮实起来,一块块略微饱满的肌肉,在薄薄的体脂下,棱角分明。

从药浴中出来,肌肤上沾染一层薄薄的水油脂,让他在烛光下显得熠熠生辉。

这些好处,自然是卞长生日复一日为他洗髓伐骨,谢家兄弟一天天的药浴而得来的。

这些日子,他确实没练什么功夫,只是按照计划,学这学那,洗髓伐骨,泡汤润肤——个头高了,体重长了,连带着饭量也都翻了一番。

这种变化也不光在身形上,白日谢家兄弟亲自教导安子——读书识字、贵族礼仪、锻造炼器、医术草药,每一门学问都悉心培养。

安子虽然基础薄弱,但胜在聪明。

一个多月下来,他的气质也有所变化,不再过度谦卑与谨慎,自信了些,更阳光了些,像个富户的少爷。

这种气质,和李秉、韩临渊这样的顶级世家嫡子从小浸染出的高傲气度不同,不张扬,更显含蓄内敛。

这短短一个多月,说安子脱胎换骨,也未尝不可。

他从药浴中出来,擦干长发,裹上外袍,连忙出了门。

浅荦庄后院里,晚风一过,满园桑树婆娑,沙沙作响。

他独自走到院落中,瞧见一个人已经坐在凉亭里的石桌前,独自饮茶。

那人听他走进,放下茶盏:“哦?

这么快就出来了!

怎么不多泡一会?”

“知道卞叔还在等。

不想让你等太久。

泡够了时间就出来了。”安子十分恭敬的站在亭外答话。

卞长生轻轻招手,唤安子进来。

“左右是无事可做,在这么好的院子里养神,也是一种享受。

你谢二叔最近给你配的药浴,用的药材一天比一天金贵,有几种药材已经绝了种,用一株就少一株,下次多泡一会,这么浪费,实在可惜!”

受了批评,安子不好意思的挠头,可刚抬手,又想起谢家二位叔叔的教导,所谓“一言一行要沉稳,要合规矩”,就基本的要求就是这些小动作要全部舍弃。

没受过教导之前,安子也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发乎心,很自然。

可被点破之后,也意识到,不论是李秉还是魏泽,从来都没有这些动作,这大概就是阶层的差异。

对安子而言,他对李秉不光是结拜兄弟的感情,也有钦佩和羡慕,偶尔幻想着,自己有一天能过上李秉的生活。

现在好不容易看到了机会,自然也很努力。

“是!

我记住了!”安子强忍着住习惯性的小动作,稳步走进凉亭,坐到卞长生对面,伸手放在桌上,捋起袖口。

卞长生为他号了脉,然后换另一只胳膊重复一次——这是每日固定的程式。

“嗯,不错,比我想的效果还好些,第一阶段的洗髓,达到这样的效果已经不错……从明天开始可以教你些粗浅的拳脚功夫了,这样药浴效果更好些。”

安子点点头应了一声“好!”,收回胳膊再不说话。

“没事了,你去吧。

我再坐一会。”卞长生闭上了眼睛,在石凳上养神,他性格冷淡孤僻,似乎很享受独处的时间。

安子犹豫半天却没有离开,给卞长生重新倒满茶水,试探性的问道:“卞叔……”

“嗯~?”卞长生应了一声,还是没有睁眼。

“我想……我想学你的‘逍遥长生功’,可以吗?”

“哦~~?

!”卞长生睁开眼,很是意外,看着安子,似有笑意:“你怎么想学这个?”

“我看这门洗髓伐骨的功夫很厉害,我想……我想学会了以后,可以帮助别人……”

卞长生闻言,笑容恣意的浮在脸上,笑安子天真可爱,眉眼间又有些欣赏他的赤诚。

“帮别人?

帮谁呢?”

安子心中自然有答案,却没法说破——这门洗髓伐骨的功夫,能不能去掉秉儿哥的邪门内功呢?

安子也没什么信心,但能有一试总是好的。

卞长生看他不语,又道:“傻孩子,天下间,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如果每个人都可以随便给人洗髓伐骨,那可不是天下到处都是高手了?”

他沉默片刻,虽依旧露着笑容,其中却有些苦涩。

“用这门'‘逍遥长生功’洗髓,并非全然没有代价。

为每一个人洗髓,都会耗费大量内功修为,除此之外,大致还要耗费十年寿数。”

“啊……”卞长生说的轻描淡写,安子却被吓了一大跳,这门功夫的代价之大,一时竟让他手足无措。

卞长生看他的样子,只觉可爱,又道:“你的根骨较常人差些……耗费怕是要更多些。”他摸摸安子的头:“不过你不用担心,修炼逍遥长生功,寿数比常人更长……而且,我做这事,也不全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

“为了卞叔自己?”安子不懂,看着卞长生的笑容,心里的愧疚更深一层。

卞长生抬头看着几乎圆满的月亮,低沉的声音,慢声慢语说起:“给你洗髓伐骨之后,那个人对我的恩情也两清了,我得以恢复自由之身。

这笔买卖可是很划算。”

安子也抬头望着圆月,可他心里却想到了另外一个人——一个会在月圆之夜受苦受难的人。

两人一阵沉默,都看着月亮,各有各的想法。

“卞叔……”

“嗯~?”

“拜托你来的那个人……是……是我父亲吗?”安子依旧看着月亮,轻声问道。

卞长生没有答话。

“其实我大致知道一点,但也不全知道。

虽然没人跟我细说,但从茹姨(鹿紫茹)带入进这个庄子的第一天,我就猜到了。”

“猜到什么?”卞长生明知故问。

“我爹是安禄山……教我妙手空空的师父,是我爹的结拜兄弟——史思明。

他们都是融教的人,卞叔也是,谢家的两位叔叔,也曾是融教的人。

这些年我为什么会在外面流浪,师父为什么会来长安找我,又为什么教导我,茹姨为什么不让我回长安,前因后果我都猜个七七八八出来。”

卞长生依旧不答话,也不问话。

“拜托你来的人,我本来以为是茹姨或是我师父,但这几天看来,似乎并不像是。

所以我猜是我父亲,而且他还没死。”

卞长生握茶杯,喝了一口,不反驳,也不承认。

“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啊……”

卞长生似乎并不愿意透露过多,只道:“你以后会知道的……”算是承认了安禄山还在人世。

“那卞叔呢。

为什么会加入融教?

融教……好吗?”

“好吗?”卞长生略作思索:“融教,是很好的地方!

只是……”旋即苦笑道:“并不适合我……”

“所以……卞叔花了这么大的代价,为我洗髓伐骨,就是为了可以离开融教?

是因为融教做的不对吗?”

安子问出了心中最大的困惑,从他的见闻来看,融教是很坏的东西。

二十年前,叛乱弄的民不聊生,国力衰败;现在勾结外族,在江湖上推波助澜,策动睦王宫变,实在是可恶至极。

听了安子的直言,卞长生倒一点不生气,口吻平静:“这世界上没有对错,只有立场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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