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卅四章 明珠有泪(七)(1/2)

书接上回。

池州地界,荒山之中。

梁啸云、梁珍儿二人顺着瀑布后的步道拾级而上,参拜了三皇祖师像,未多做停留,一路到了山顶,放眼望去,是一片更加葱郁的树林。

极目远眺,整个山谷尽收眼底,呼啸而过的凉风,让人格外清醒。

珍儿正觉心境开阔,可一回头,却吓得魂不附体,打个寒颤,浑身的汗毛都熟了起来。

远远的,四十多座坟茔,排成五排,伫立在山头。

“别怕,这里就是我‘半草涧’历代弟子的埋骨之地了。

你的历代师祖都葬在这里。”梁啸云被梁珍儿惨扶着,一路上山走来,很有些疲惫,站在原地大喘粗气。

她虽有驻颜妙法,但身体底子还是个七十岁的老妇人,加上这么多年体内毒性蔓延,早已没多少精力。

梁珍儿长呼一口气,咋眼一看,这些墓穴有早有晚,大小相近,形制也颇为相似。

“所以,奶奶是一开始就打算来祭拜吗?”她心里自言自语一句,看奶奶一身红衣,又涂了口脂腮红,总觉这样着装很不合仪。

不过她也不敢问,省得惹奶奶不悦。

略微站在原地休息片刻,她掺扶着奶奶走到墓群前。

一眼扫过正中最大墓穴前的石碑,只见醒目的写着,半草涧的创道祖师的名号。

墓碑右侧,写着生卒年月,左侧则简答的记录着这位创道先师的生平,他也是曾经神农谷的五长老,分家之后,带着三个弟子,来到这个山谷,创立了半草涧。

墓穴周围打理的很整洁,一周还有个小花圃围成圈,里头的迎春花开的十分茂盛,小小的黄色碎花连成一片,清风一吹,一股淡香飘来。

梁珍儿掺着奶奶又逐个看了看剩下的墓穴,每一方墓前,都有一块石碑,同之前的那一块一样,简单的记录历代掌门和弟子的名号和生平。

只是看起来每一代人数都不多,最繁盛的时候,也只不过八人而已。

出乎梁珍儿的意料,奶奶对她的门派还是很有感情,每到一块墓前,她都微微颔首示意,或许是她的精力已经不允许她行跪礼了。

梁珍儿也照着行礼,偶尔有些杂草从长到坟头上,她也顺手拔掉。

第二代、第三代……,每一代的半草涧传人,几乎都埋在这里,一直到第七代的“涩溪医仙”。

这个名号,梁珍儿偶尔听奶奶提起过。

梁啸云看着石碑上的文字,在这个墓前停住了,被梁珍儿掺住的她,勉力跪下身子,显得十分吃力,又对梁珍儿道:“你也跪下,这是奶奶的师父,你要叫一声师祖。”

梁啸云还想磕头,可是身子已经十分不好,弯腰到一半,疼得厉害,还是没能弯下去。

要不旁边有梁珍儿扶着,或许便要径直撞在墓碑上。

“罢了。

你代奶奶磕三个响头吧!”梁啸云轻轻抚了抚墓碑上的灰尘:“师父,云儿回来了!”

她说着,又摸着墓碑上的生卒年月,低声道:“开元二十八年。

已经三十二年了啊!”

摸了摸石碑上涩溪医仙的名号,她又缓缓道:“师父,这么多年也没能来见你一面。

你不要怪我啊,师父。

我……也有我的不得已。”

说完她站起身,虽有些愁容,但却没有始终流泪,只是眉头紧皱,似乎有别的烦心事。

她瞟一眼旁边,涩溪医仙的墓穴旁边还有个墓穴,比别的都略大一些,也更新一些。

待梁珍儿起身,她指了指那个墓穴:“扶奶奶去那边吧。”

这座墓穴,砌的极其工整,连墓碑的石料都别其他几个略好些,上面刻着三个名字,原来是个合墓坟,除去生卒年月和生平事迹不说:

正中写着:“夫:寒砂匠仙·谢寒”:

左边写着:“妻:暖玉医仙·代潇玉”;

右边写着:“妻:赤练医仙·梁啸云”。

唯独不同的是,这几个字,用朱漆染红了,示意此人依旧在世。

“奶奶……这……”梁珍儿看见墓碑的时候,犹如晴天霹雳,愣在当场,居然一时说不出话来。

再回头看梁啸云,她神情的凝望着墓碑,原本愁容满面,此刻竟然露出了一抹微笑,满足而清甜。

梁珍儿在奶奶身边数十年,从未见过如此如此纯净的表情。

一抹阳光映在她脸上,浅浅笑容,在姣好的容颜上,显得格外灿烂且纯洁。

像是回到了豆蔻年华,简单而快乐,又此刻仿佛这天地间的一切事情都再与她无关,那面容,满足,洒脱,超然,纯粹。

不得不说,这个驻颜秘法实在厉害,梁珍儿看着奶奶的面庞,心道:“奶奶年轻的时候,一颦一笑,大概是能引得青年才俊痴迷的绝色美人吧。”

看着奶奶反常的举动,即便不知道事件始末的梁珍儿,心里也猜出个七八分来。

她是陪着奶奶去过“浅荦庄”的,见到过她在庄上的神情,也猜到了那墓上写的“谢寒”“代潇玉”就是浅荦庄谢家兄弟的父母。

梁珍儿心里生出了无数奇怪的猜想,却也始终理不出三人关系的脉络。

何以奶奶从未提过她已嫁人……而那人为何又娶了奶奶的师妹?

奶奶此时这么开心,想必也是深深爱着那个人,可为什么这么多年又不去相见?

梁珍儿看着她沉醉的表情,还是忍不住问道:

“奶奶,这……怎么回事啊?”

梁啸云让梁珍儿扶着,坐在墓边,轻轻拭去石碑上的灰尘,看着上面简单的生平,低沉的说道:“没事。

让奶奶在这坐一会。

你去给周围的地方扫扫墓吧。”

梁珍儿还想继续问,可是还是忍住了,站在原地久久不动。

梁啸云又再次催到:“去吧!

让奶奶自己待一会。”

“哦~!”梁珍儿不情愿的应了一声,随手捡了个树枝,装模作样的给各个坟头掸尘,偶有杂草,也随手拔掉。

她漫不经心的看了看墓碑上关于每个人的身平,忽然听见了奶奶两声咳嗽,赶忙又回到她身边。

梁啸云依旧满面满足的笑容,眼眶有些湿润,精神看似振奋,但身体实底下已经十分倦怠。

“奶奶,你还好吧!”

梁啸云摆摆手,刚要说话,却猛的咳了一声。

“咔~!

咳咳~!”这一咳嗽不要紧,喉管理喷出一口血,正好溅在墓碑上。

她忽然惊慌失措,甚至顾不得抹掉自己嘴角的血,连忙拿袖口擦试墓碑:“寒儿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原本含在眼眶里的泪水,说着说着,便簌簌流下来,:“寒儿哥……原……谅……我……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她的声音逐渐凝噎起来,说完几句话之后,居然啜泣起来,像个犯了错的小姑娘一样,无辜又无助。

她哭着到一半,忽然又咳了两声,边哭边喘,疲惫至极。

她用手捂住嘴巴,指缝间却渗出血丝。

梁珍儿早知道奶奶从“琼华岛·玉蕊庄”出来之后,没有岛上阵法的滋养,身体已经是大不如前了。

这原本也不是大问题,安心调养应该也无虞。

只不过近日一直来疲于奔波,舟车劳顿不说,更是动情动气三五次。

加上驻颜秘药用的频繁,每一次的毒性都更深。

身体已然是强弩之末。

梁珍儿不住轻拍奶奶的后背,给他顺气。

梁啸云却管不了这些,伸手去摸墓碑:“珍儿,你快看看……这墓碑擦干净了没有,奶奶……有没有……把他弄脏啊……寒儿哥,最爱整洁了。”

梁珍儿连忙用袖子把剩下的污迹抹掉,连道:“干净了,擦干净了。”

“那就好,那就好!”梁啸云又咳了两声,抬头看了一眼天,蓦然道:“天……怎么忽然黑起来了。”

梁珍儿也抬头看一眼,天上日头正盛,万里碧空没有一丝乌云。

她心中忽的咯噔一声。

这么多年,就算不深究医道,好歹也算是“半草涧”的弟子,日日聆听梁啸云的教诲的她,也猜到这是奶奶油尽灯枯,大限将至。

梁珍儿喉头鼓动,双手掺扶奶奶,关切道:“奶奶……是乌云来了,要下雨了。

我们快回去吧!”

梁啸云似乎也反应过来,摇摇头,转而一抹苦笑,似乎是无奈,又似乎是解脱。

“不回去了,奶奶今天穿了这身红衣服,就是来给寒儿哥看的。

他……还没看够呢~!”梁啸云笑起来,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如此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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