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觉得头脑昏沉的唐僧好容易睁开双眼，随即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眼睛左右大量，就看到一颗人头正落在距离自己不过尺许远，那一双已经失去了焦距的眸子正呆呆的望着自己，好像在责怪他的袖手旁观。

昏迷前的景象再一次浮现在心中，唐僧差点再一次昏厥过去。

“你可别再晕了，不然饭都凉了。”冯雪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唐僧撑起身子，便看到对方不知何时搭起了一张桌子，上面放满了各类食物。

只是闻着那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一时间却是没什么食欲。

“哦，光顾着叫醒你，忘了收拾了。”冯雪似乎这才反应过来，手指一点，一道清洁术使出，方圆千米内的一切腥臊恶臭全部一扫而空，那六个山贼的尸体也随之粉碎成渣，一时间，空气都清新了不止一个等级。

“这……”唐僧皱起眉头，合掌念诵几句经文，随即才道：“他虽是剪径的强徒，就是拿到官司，也不该死罪；你好歹也曾是个神仙，赶走他们便是，怎么全无一点慈悲之心，就都打死？”

“谁告诉你不该死罪的？”冯雪挑了挑眉毛，伸手指了指自己，“你可知我当神仙以前是做什么的？”

“人家鼻祖。”唐僧虽然心中不满，却还是回答道。

“那你可知道人家学说是什么？”冯雪又问。

“这……”唐僧轻轻摇头，却是答不上来，不过这也并不奇怪，他自幼出家，知道人家鼻祖是侯灵，还是因为年年有大礼供奉，要让他说出人家学说是何物，那就好像找那些只会追星的脑残粉种花历史一样，一问三不知。

“那我就告诉你好了，‘依法治国，以人为本’，人族如今的法律，有三成是我定制的，剩余七成也有我的影响，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是法律最根本的条款，他们几个身上血光厚重，已经不知道在此截杀了多少行人，现在你跟我说，罪不至死？”冯雪眼神戏谑，饶是唐僧的脸皮，也不由得露出丝许尴尬之色，但他仍旧梗着脖子道：

“就算如此，擅定死罪，也是酷吏所为，非仁德之政！”

“哦？”冯雪听到合上这么说，立刻就笑了，上次跟他扯这话的是谁来着？

好像是公孙龙还是惠施？

没有直接否定唐僧的话，只是指了指桌上的菜肴道：“刚去长安东市买的，味道还不错，斋菜归你，荤得归我，边吃边聊。”

“……”唐僧很想大气的说一句我没胃口，但是人，终究没办法违抗自己的胃，就算刚才还在犯恶心，但是随着腹中鸣响，他终于还是坐了下来。

“来，我跟你慢慢说。”冯雪夹了一筷子松鼠桂鱼，感受着舌尖的酸甜，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这八百多年虽然常点外卖，但五行山毕竟位于国境线上，周围没什么大城市，东西也就是凑合，哪里比得上京城里的美食。

唐僧没有搭话，默默念了一卷“揭斋之咒”，然后才夹了一块素鸡咀嚼起来。

对于这些素鸡素鱼，他并没有像是乡下和尚那样当做是荤菜，他好歹也是长安城里开过水陆道场的和尚，什么斋菜没吃过。

只是却是没想到，到了这西牛贺洲地界，还能吃到家乡美食，又吃了几口，填了一下腹中饥虫，却听冯雪开口道：

“你似乎觉得死刑就是酷吏所为？”

“不敢。”唐僧虽然嘴里说着不敢，但语气却很是刚硬道，“所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总要给人改过自新的机会，更何况你若是立了死刑，那犯人必然铤而走险……”

“笑话。”冯雪啃了一口鹅腿，嗤笑道：

“任何人都有着恶之心，而法律是约束恶的底线，死刑是为了增加犯罪成本，若是杀人只用蹲两天牢狱，那天下尽是杀人犯了！

毕竟就算杀了人，也只是白吃白喝几天，换我我也杀！

至于说改过自新……你跟死者家属谈谈，看他们愿不愿意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

“……”唐僧听到冯雪这么说，便不再言语，不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说不过，而是因为他明白，他和冯雪思维的方式是不同的，这意味着无论说多少，都没有办法改变对方的观点。

唐僧沉默了，冯雪却没有停下，一边吃一边道：

“若我是死者家属，你轻判了杀我亲人的犯人，那我肯定会亲自动手杀了这人，毕竟杀人都能轻判，那为何我不自己动手？

反正我杀了他之后，法律也不会重判于我，如此一来，人人都想着自己解决问题，法律的意义何在？

法律是道德的底线，死刑是法律的底线，若是连底线都没有，道德也将不复存在。”

冯雪也不管唐僧听没听进去，自顾自的跟他普及着法律的意义。

这对于唐僧这个信奉佛教的人而言，无疑是一种完全不同的价值观。

唐僧不想去听，但是冯雪的声音却始终在往他的耳朵里钻，这不只是因为冯雪使用了“言出法随”的神通，同时也是因为，人在吃饭的时候，精神往往是放空的，这时候，也是最容易受到他人语言影响的时候。

冯雪巴拉巴拉的说了一串，觉得今天的教育差不多了，便继续埋头吃饭，耳根子总算清净下来的唐僧，脑子里却不由自主的回荡起冯雪刚才说的每一句话。

冯雪的话非常有道理，有道理到让他开始怀疑自己心中的佛门精义。

但他很快就压制下了这些想法，因为他找到了一个借口——

法律终究是强制实施的，而佛法是人们主动信奉的，主动地是教化，被动的是逼迫，教化自然比逼迫来的强。

这种想法也就是冯雪，换了公孙龙来，可以硬生生用话术把他逼得吐血而死，不过冯雪自己也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没有去硬性纠正唐僧的观念，这一路还很长，他有的是时间，让这个傻和尚明白，学佛救不了大唐人，只有依法治国，才能长治久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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