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顺踩着点从西院回来，见史湘云先是怔怔出神，继而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猜到自己这番唱念做打，多半是已经起了效果。

为免事情有变，史湘云既然没有要点破的意思，他自然也乐得装傻，当下与湘云耳鬓厮磨了一番，泛泛宽慰道：“你也别太担心，我这几日已经谋划好了万全之策，九成九不会出什么意外。”

他这话倒不是吹嘘。

这件事最难办的地方，是太上皇对外联络的渠道太少，除了公然上书之外，几乎就只有忠顺王这一条路可走。

但焦顺与忠顺王素来没什么交情，甚至可以说是素有嫌隙。

且不说他难以将消息，不露痕迹的送到忠顺王手上，就真送过去了，也难保会出什么意外——虽然没有什么证据，但焦顺还是怀疑忠顺王有可能会扣下这个消息，进而坐视太上皇与皇帝冲突加剧。

所以他在经过反复考量之后，想出了一个另辟蹊径办法。

如今林黛玉这边疑似已经妥当了，转过天焦顺就开始了行动……

…………

不等刘管家把话说全，焦顺突然又‘咦’了一声，然后冲刘管家挥了挥手，示意他自行退下。

邢岫烟双手接过来一目十行的看完，却见里面赫然写着，因为不愿意再回荣国府，又不想一直寄居在焦家，林黛玉已经带着紫鹃、雪雁等人悄然南下，准备返回苏州老家安稳度日。

再说自己明明掩饰的很好，而且连史湘云都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了自己的助力。

牛继宗将手里的小旗子丢在一旁，留恋的看了眼形势大好，马上就要全歼十倍之敌的战场，这才板着脸赶奔前厅。

就譬如说眼下，焦祭酒正在优选班亲自授课，致知堂四名从八品训导、十七名从九品助训悉数到场参加，唯独只有他一个人被留下来抄录考勤表。

牛思源看了一眼致知堂的方向，然后毫不犹豫向大门走去——作为一个胸怀野心的男人，即便再怎么落魄，他也绝不会错过任何一个向上攀爬的机会。

焦顺放在眼前细瞧，就见最前面刻的是个地址，后面又写着‘七月初八，雅望莅临’八个字。

然后是另一个声音：“我爹当年就在两浙的盐道衙门做官，当时有个叫什么林如海的巡盐御史，就专管着给内库、给皇上送钱！”

这时史湘云却回过味来了，若说没有林如海的事情，林黛玉选择回苏州老家，也还说的过去。

“我还能骗你不成？

！”

因为卧底的身份被勇毅伯牛继宗捅了出来，他最终没能像李庆、董恂那样擢升正九品司务，而是成为了致知堂十八名从九品助训中的一员。

焦顺一颗心登时就落了地。

等刘管家离开之后，焦顺急忙将那信拆开来，翻过来往手心里一倒，果不其然，便见一块心形的石头从里面滚了出来，而且恰就是林黛玉带走的那块鸡血石！

此事原本光滑的石头表面，已经被刻上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就在他一泻千里拉到腿软之际，忽听外面有人说道：“真的假的？

那这事儿要追查起来，岂不是要牵连到太上皇头上？”

扫视着周围空荡荡的办公桌，他不由面露苦涩。

但牛思源一个不入流的弃子，又怎么可能得到什么与太后有关的重要消息？

牛思源情知自己没有绕圈子的资格，当下忙将自己在工学听到的消息复述了一遍，又道：“普天之下，最不希望看到太上皇和皇上起嫌隙的，大概就是太后娘娘了——故此我听闻此事，便急忙来向叔父禀报。”

这个要求虽然有些突兀，但也算是合情合理。

然而还不到一个时辰，史湘云就接到了消息，说是林黛玉主仆几个进到牟尼院内不久，便莫名失去了踪影，只在偏殿显眼处留了一封书信。

但林黛玉沉默半晌，却完全无视了她的暗示，反而微微一福道：“我想去庙里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劳烦帮我安排一下。”

邢岫烟闻言登时想岔了，忙又仔细甄别了一下，确定笔迹就是林黛玉本人的没错，且看着也不像是受人所迫，仓促间写出来的东西，这才又松了口气，抬头向史湘云寻求答案。

等到了前厅，他看都不看起身相迎的牛思源一眼，径直往正中主位行去，行到半途突然抽了抽鼻子，然后一脸厌恶的拿帕子掩住了口鼻。

看到他一脸的不耐烦，牛思源暗暗将到了嘴边的‘叔父’，更替成了爵爷：“爵爷，我要说的事儿与工学无关，反倒是与宫中，与太上皇、太后有关！”

邢岫烟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

“这、这冷不丁的，怎么就不告而别了？

！”

邢岫烟叹息一声，心道林妹妹必是被外祖母伤的狠了，所以才……

成了！

史湘云颓然坐倒，将手里的信往前递了递，摇头苦笑道：“不想她竟就这么走了！”

“送信的是个……”

目光从空落落的工位上收回来，他拿起早就凉了的水杯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又怔怔的望着窗外发起呆来。

牛继宗下示意的点着头，心道若果如这厮所言，却倒是个在姑母面前卖好的好机会。

再后来，皇帝的身体状况逐渐转好，工学也开始步入了正轨，勋贵们却已经错过了最佳的入场时机——此时若再要强行入场，一旦惹得皇帝不满，再追究起先前出尔反尔的罪责，岂不是自讨没趣？

如此一来，牛思源便成了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既得不到外力支持，在工学里又受到工科派、文科派的共同打压。

两日后。

小半个时辰后，镇国公府。

焦顺勉强按捺住心头的不甘，带上早就准备好的礼物回到家中，正准备给史湘云一个惊喜，路过前厅时，却得了刘管家禀报，说是下午收到了一封怪信，指名道姓要让焦顺亲启。

半刻钟之后，牛思源突然就觉得腹痛如绞，他忙寻了些手纸，捂着肚子艰难的跑到了最近的茅厕内。

一来是高兴林如海的事情终于有了好结果，二来则是欢喜自家老爷所冒的风险，并没有原本设想中那么大——当然了，这纯粹是因为自家老爷智慧过人，若换个不知变通的，只怕未必就是这个结果了。

先前那人却不以为意的道：“我又没说不相信你——走了、走了，你是能够着太上皇、还是能够着太后？

这事儿就算是真的，跟咱们又有什么干系？”

“真是扫兴。”

不~

应该说正因为落魄，他才更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

史湘云接过信来拆开一看，当即惊诧莫名呆若木鸡。

等他好容易扶着墙出来，那两人早不知跑到哪去了。

“不对啊！”

直到七月七当日。

“嗯？”

牛思源很想推开门去看看，说话的到底是谁，但酸软的双腿和咕噜噜乱叫的肚子，却将他牢牢钉在了茅厕里。

难道说是自己的算计被她给看穿了？

不应该啊？

焦顺在上书房讲完课，照例去乾清宫面圣的时候，皇帝忽然屏退左右，沉声道：“那些勋贵原本答应要鼎力支持工学，却在朕病重时出尔反尔，细思实在可恼——爱卿可有什么办法，将他们小惩大诫一番？”

“咦？”

这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但又似乎十分的陌生。

但现如今他在镇国公府的际遇，与先前没有被列入族谱的时候，又有什么区别？

确切的说，还不如没被列入族谱的时候呢！

工学。

湘云当日提起让林黛玉做平妻，全都是为了林黛玉考量，如今事过境迁，她又不想挟恩图报，所以便起了退缩之意，有心想将那块石头讨要回来。

然后又道：“既然林大人的事情尘埃落定，先前我说的那些话其实、其实你也没必要再……”

牛继宗不自觉坐直了身子，狐疑的看向牛思源，什么中兴勋贵云云，对于镇国公府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事儿，牛家真正的根本，说到底还是在牛太后身上！

既然事涉太后，那就由不得勇毅伯不重视了。

一旁闻讯而来的邢岫烟见状，忍不住轻声呼唤。

于是他当天下午便让妻子递牌子进宫，将这事儿禀给了太后知道。

而这还不是最让牛思源沮丧的，真正让他无比失望的，是勇毅伯牛继宗的态度——自从皇帝转危为安，几个月里他就只见过牛继宗一面，其余不是吃了闭门羹，便是随便让个什么管事出面敷衍。

“小侄不好说这个消息一定可靠，但此事要想查证应该不难——尤其是对于太后娘娘来说。”

史湘云下意识想要给她解惑，但想到焦顺先前千叮咛万嘱咐，然她不要把这件事情泄露出去，最终还是忍住了，只摇头道：“大概是我想岔了。”

然而现实却很快给了他当头一棒！

因为隆源帝突然中风，导致工学前景不明，勋贵们纷纷打起了退堂鼓，连镇国公府的当家人，勇毅伯牛继宗这个始作俑者也不例外。

这让牛思源的心中充满了迷茫与失落。

但是林姐姐又怎么可能在欠下恩情之后，就这么不告而别呢？

！

焦顺一边接过那信端详，一边随口问了句。

邢岫烟虽察觉到此事还有内情，但到底是尊卑有别不好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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