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死地
横扫的腿如疾风般踢在了翼豹的腰腹,将它狠狠地踢飞出去,在地上翻滚悲鸣——
而挪移着碾碎乱石的巨蟒再次朝拓牧发起进攻,拓牧却自知不能与它强行抗衡,开始小跑地往后退去,他斜眼朝释虎望去,递去了一个撤退的眼神。
站在倒刺乱石之中的释虎,仍回味着那少女喷出鲜血所渲染的艳红,他感觉到投来的目光,缓缓点了点头,心却想到没有人是无敌的,亦没有是杀不死的,青鸾一行人虽说是他数百年看来最趋近于不死之人,却仍是下自己手下确确实实地收到了伤害。
特别是那个没有痛感的生灵,看来也要坠入凡尘之境了。
忽而,一道阴影映在了释虎的眼瞳中,他徐徐往上空看去,发现那阴霾翻滚处,翼豹正扇动着它那染血的羽翼,疯狂地搅动着冷风阴云。
对面如此异种,释虎根本是面无表情,力量灌注于脚跟,自己如今已经解放了一层束缚,对于这些仍处于兽胎的妖怪,根本就是易如反掌。
但就在此刻,那翼豹根本没有俯冲过来,与释虎搏斗,而是驱动着云雾笼罩自己,在那里高高昂起了那头颅,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怒吼——
“嗷!
!
!”
吼声穿透层层迷雾,化作低沉的频率,传递出去不知多远。
“快,撤退。”
释虎双目一沉,他转身便要离去,却发现地面的石子开始轻微地震动,四面八方的树叶纷纷扬扬地落下,有个体或许微弱,但数量极其庞大的力量,正混合重叠在一起,从远处席卷而来,汇聚在释虎脚跟,爆发出一阵阵踩踏狂奔的声浪。
释虎深吸一口气,他险些便不能站稳,面对如此声势浩大的围杀,他只是双腿用力,如山般扎进了地面,双目缓缓抬起,沉声道:“我承认不是你们的对手,终黎才是。”
说罢,释虎双腿用力,战靴上的甲片一寸寸崩开弹出,锋利的细爪从靴中刺出,抓在泥石之中,下一刻,整双战靴,皆被无形的力量撑的膨胀爆裂,粉碎成一片片细絮,露出了原始而张狂的虎爪。
“解二。”
释虎浑身的气势不断攀升,简直要化形而扭曲周围的空气,他看着满面激动,朝自己跑来的拓牧,缓缓摇了摇头,他自落地那一刻起,便注定是万兽之王,森林霸主,可无论是多么强大的物种,在他们的法则中,都没有以一敌千万这一条。
可还未等两人汇合,那澎湃若海的威势也还未到来,便有急先锋先至了。
高处的树冠有树叶鼓起两道暗涌,仿佛有什么极速地穿行其中,释虎挑眉抬眼,脸色丝毫不变,却缓缓抬起了双手,停留在了虚空处。
下一刻——
那一双虎爪中凭空出现了一对剧烈颤动的漆黑牛角,仿佛是天赐而来,便拱手迎纳。
继而十爪闭合,火花电光乍现四起,牛角旋动反抗着,磨去了无数飞扬虎毛,却最终消停在了那十爪之中。
“飞牛角。”
释虎端详着手中之物,半空迷雾中却忽然撞开,一头漆黑庞大的怪物从中袭来,如墨石壮硕的肌肉,震荡着空气的波纹,以泰山压顶之势,便要碾碎释虎!
释虎毫不犹豫地把飞牛角猛力甩出去,双脚一扭,整个身躯便以争以瞬间,速以雷电般朝后方撤去,他丝毫不惧怕眼前这头野蛮霸道的黑牛怪,他是看到了更多——
声势浩大的黑牛身后,几道身影夺雾排云而至,巨鹿珊瑚犄角低拱,恶熊凶猛双掌高举,大鳄地上扭曲袭来,其后有无数凶恶紧随其后,令大地为之颤抖。
这些在丛林中进化不知多少百年的妖怪,保持着原始的形态,却根本已经化作了另外的灵魂!
腾云驾雾的翼豹,再次从半空中呼啸而下——
“轰隆隆!”
灰暗的阴霾亮起一道闪电,又转瞬即逝了,阴凉清冷的雨水纷扬洒落,滴在了玉台蒙尘的脸庞上,淌出一道道白皙的水痕。
玉台轻咳一声,四肢百骸都在颤抖,他不顾不理,只是连忙脱下仅存的内衫,披在青鸾身上,继而小心翼翼地奔跑着来到了一片树荫之下。
“嗯……”
玉台感到自己身躯时刻在悲鸣,时刻在轻微地碎裂。
低首,湿漉漉的头发搭在额前,遮挡了他的视线,却仍能透过发丝,看见那个脸色苍白,双眸紧阖的少女。
新披的内衫,被雨水湿透,渗出原本的血红,当时潜伏已久的释虎发动雷霆万钧一击。
尽管玉台在转瞬间已经推开青鸾,也紧接着使用了离动,但是那沛然莫御的力量,还是隔山打牛般传到了青鸾纤细的身躯之上。
虽无外伤,内脏经脉却已经被震得错乱移位,如今最轻微的触碰动弹,对于青鸾来说,都是最凶恶的摧残。
便是树荫缝隙滑落的雨滴,啪地一声散在她苍白脸庞上,都惹得她自昏迷中轻轻一颤,从眼边渗出泪来。
玉台扫了一眼四周,他使用心眼境界的意行,可以回到自己记忆中的某处,却受制于灵气多少,距离有极大的限制。
这里是他们一行人曾经路过的地方,却不知道那些家伙,会不会死追不舍。
事到如今,也顾不上那么多了,第一要务,也是唯一要务,便是要救青鸾。
玉台不敢将青鸾放在地上,他双手保持横抱姿势,已经不知多久了,却丝毫没有疲惫。
玉台明白,这不是自己身体硬朗,便是天枢机,也有磨损的一天。
自己的身体,也支撑不了多久的。
玉台深吸了一口气,他如石雕般伫立在树荫下,极力约束着自己支离破碎的身躯,却没有丝毫悲伤,反而有些许欣慰。
因为即便他安然无事,青鸾身受重伤,他亦要自残以取灵气,用作治愈青鸾。
如此一来,反倒是省事了。
玉台沉默地调动四肢百骸中渗出的黑暗,一丝一点汇作暗流,在如肌肤蛛丝网般的裂痕间合流,自脚面而上,当暗黑抽离,本就冰凉如晶的身躯,仿佛失去了最后一丝生机。
一层细不可察的透明隔膜褪去,其中游离契合的肌肤,失去了束缚,一寸寸地分崩离析,往地上倾泻而下,仿佛落了一地银沙。
玉台察觉到了,却一看也没有看过去,只是沉静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时而不自觉地低首,望向那个眉头紧锁的昏迷少女。
黑暗汇聚的暗流,经由玉台双臂,缓缓传入青鸾羸弱的身躯,散化为最纯粹的灵气,与她体内微弱而倔强的灵气一起,汇入扭曲的经脉,将其一寸一寸复原,抚平,继而离去,往下一段经脉涌去。
玉台看着她那如黛细眉微微松开,便不自觉露出了一丝微笑。
见她如纸薄唇抚平了许多,玉台笑容便更盛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青鸾脸色逐渐恢复安稳,那红透的眼角终于不再漫出泪水,玉台便仿佛自心中涌出了炽热温泉,自漫天细雨中开出了一朵花来。
一缕光线落在玉台睫毛,他下意识地抬头,看见了雨落深处,阴霾如墨的天空,绽放出了一串零落而下的光明,宛若银河,又如清瀑,垂挂在雨幕之前,映照在玉台深邃如浩瀚宇宙的眼瞳之中。
他是崆峒镜之灵,看世间自然不同。
这一串垂落光明之中,有崆峒镜最混沌的黑暗,亦有宿主最百转的温柔。
那烂漫而纯粹的光,是青鸾予他的,而光背后的黑暗,则是崆峒镜最原始所在,那是孕生他的地方,是他本没有看到,如今却终于能看到的一寸方圆。
那是崆峒镜之灵的未来。
玉台自生于此世间,便知道了自己的使命,但是他不清楚自己的未来,亦从未思考自己的未来,但如今他明白了。
玉台俯首低眉,嘴角挂着淡淡微笑,而那垂落光芒,却没有离开他的眼眸,或者说,密林漫雨间从未有过光明与黑暗,一切尽在他的眼中。
青鸾亦落入他眼中。
未来,便落入了他的眼中。
忽然,玉台如石雕般的身躯微微一晃,他赖以坚持站立的力气,已经快到消亡的边沿。
玉台咬了咬牙,想强撑着,却发现自己身躯之中,连强撑的力气,都已经不存了。
黑暗,真正而纯粹的黑暗,自四肢百骸涌来,萦绕在视野之外,一点一寸地漫入眼眶之中,吞噬着玉台的意识,也淹没他眼中的光明与娇容。
“喀拉拉——”
弥留的听觉,传来了身躯崩溃的声音。
玉台无力地跪倒在烂泥上,双手却仍没有松开,怀中青鸾,正倚在他冰凉的胸前,稳稳地沉睡着。
玉台安静地看着她翘起的睫毛,沿着秀气的琼鼻,落到那微扬的薄唇上,或许她正在做一个梦,一个没有痛楚相伴的好梦。
蓦然,自玉台黯淡的视野中,滑落了一串闪烁光点,滴在青鸾秀气的脸颊上,自那白皙淌出一道道痕迹,消失无踪了。
玉台想伸手抹开这滑落光点,却发现双手早已尽付与了青鸾。
于是乎玉台笨拙地抬起头,想要遏住流淌,却发现那光芒都装进了眼眶之中,在黑暗包围的幸存中,漫上了五彩斑斓的光芒,如彩虹揉碎了,洒落在此间,粼粼游弋。
这烂漫的彩磷,在混沌而黑暗的沼泽中透过,进入了那越沉越深的内心,令他生出了一丝温存。
玉台正与从前的崆峒镜之灵一般,一步步接近原来的,孕育他的地方,这是所有崆峒镜之灵的宿命。
玉台不知从前的镜灵有无遗憾,他或许也有,但已经不后悔了。
那斑斓彩磷,逐渐缩小,化作一寸,一线,最后将所有颜色都汇聚,成为了一个点,下一刻便要消失了。
而在那个点中,他仿佛看到了一只奔跑而来的扁舟。
扁舟怎么会奔跑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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