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分功(1/2)
凌云翼平日手头就极散漫,起居素以豪奢闻名,加之吃庆功酒,肴馔更是丰盛。
宾客里包括萨保、陈璘等武将,也有按察使田应龙这等文官。
萨世忠作为抓捕行动指挥官,自然也在来宾之内,只是他矮了一辈,父子不同席只好坐了次席。
范进头上没有功名也没有官职,按说这种宴会上,他的地位较为尴尬,即使有坐位,也是在末席相陪。
但是他在对打里挨了几刀,这情形就大为不同。
同样受伤,因为身份不同,待遇自然也就不同。
普通士兵受伤,能得几文汤药费,就要感谢主官爱兵如子。
文士受伤就非同小可,要享受英雄待遇,又有巡抚的亲自揄扬,特许位列首席,算是格外加恩。
酒席之间萨保说起抓捕的过程,范进才知道海盗并没有一网打尽,在他离开之后,栈房终于被打的坍塌。
趁着混乱与烟雾,几个海盗逃之夭夭,暂时还没找到。
这次抓捕,锦衣与标营的联合行动,筹备许久步步为营,最终还是有人漏网,不能不说是个遗憾。
不过眼下正是得意庆功之时,这种泄气的话就没人说。
好在重要的盗酋林凤已经就擒,行动就可以算做成功。
锦衣卫亲耳听到其意图建国的野心,这就是铁证。
在大明杀人放火受招安不失为一条晋身之阶,但是想要当皇帝乃至聚集大量部队具体落实这个主张,就算是碰了高压线。
于在坐诸公看来,聚集过万人马谋图为王的罪行性质远比北虏寇边更为恶劣,相应的抓住他的功劳也就足够大。
林凤这个人并不好抓,他本身颇有勇力,身边又有许多亡命之徒护卫,之所以顺利活擒,最主要因素还是范进在他腿上插的那一刀,让其失去行动能力。
细算起来,范进倒得算是第一功臣,酒席之间,于范进的赞誉之语,也就自然的多了起来。
萨保道:“范公子那一刀刺的很准啊,林凤就算是治好,也是个残废,他那条腿是彻底完了。
这个悍贼善能撕杀,这次能被范公子所伤,倒也真是天意。”
范进不能喝酒,只能喝些茶,外带吃青菜,于萨保的夸奖连连谦虚着:
“林贼妄图篡逆,自取灭亡,上天必不肯容,范某实在不敢居功。
这次还是三军敢战,锦衣将士奋勇,范某一文弱书生,若不是中丞妙算,各位将军撕杀,范某此刻怕是就不能在此,与各位将军同桌饮酒了。
这里面哪有学生什么功劳,全靠中丞虎威保佑,才有范某今日。”
陈璘对范进也极顺眼,喝了口酒道:“范公子,你过谦了。
今天的战事,是陈某亲眼得见,要说陈某不过一武夫,临阵撕杀是自己的本分,不敢称功劳二字。
范公子身为书生,亲手提刀杀贼,这份胆色勇力着实让陈某佩服。”
“提刀杀人乃是小道,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才是正途,学生所谓杀贼,不过是身临绝地,无奈一搏而已。
实在是不堪一论,惭愧惭愧。”
凌云翼笑道:“我辈读书人虽以文章为本,但文武并举亦是正途。
洪武年间秀才亦须习武,本朝谭子理剑术第一,唐荆川枪术无对,这些都是贤臣栋梁。
如今学子重文而轻武,社学里射圃已成无用之物,这倒是让人有些惋惜。
范进能练就身武艺,也不是坏事,最重要的是,你把武艺用在了正途,杀贼报国,这便是书生的楷模。
比起那些枉读圣贤之书,却不思报效朝廷,反生悖逆之心的败类,要强出万倍!”
他说到这里脸色一寒,在场几人心内皆莫名打了个突,全都了然他说的是谁。
萨保道:“中丞所言极是,像这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只是他家中毕竟有……”
“他家里有府试案首又怎么样?
通倭是死罪,不管是谁,皆无宽待。
洪家作恶多端,人皆切齿,早就该予以法办。
这一案我就找你锦衣卫要人,务必把洪家子侄一网打尽,穷治其罪。
若是其胆敢负隅顽抗,对抗天兵,龙崖,就要你出马了。”
陈璘连忙道:“末将随时候命!”
酒席吃到中途,范进就待告辞。
他身上的伤口虽然缝合,但依旧需要休息。
可是他方一开口,凌云翼就吩咐他先到后衙休息,显然是有事找他。
人坐在书房里,伤口的疼痛以及一天精神身体双重透支,让他很快就陷入睡梦之中。
直到有人在耳边轻轻喊他,才把他从梦乡中叫醒。
人一激灵,胡乱地揉揉眼睛,却见凌云翼正含笑坐在自己对面,而喊他的则是凌云翼身边的长随凌升。
“学生失仪了,东翁见谅。”
“不妨事。
你身上有伤,本该放你回去休息,是老夫强人所难了。
不过眼下这事,倒是得跟你商量,只好再辛苦你一点。
谈完话,你就睡在衙门客房里,明天再回去也不迟。
我这里虽然没有如花美妇,倒也有个竹夫人。”说到这里,又是一阵大笑,让范进的脸上很有些尴尬。
说笑几句,才说起正事,而这正事却是从按察使田应龙身上来的。
这次抓获林凤,是足以上塘报上报京城的大案大捷,其中列上谁的名字,或是注上哪个衙门,都于其有莫大好处。
锦衣卫、标营这些都是实打实的功劳不必多说,但是按察使司在整个案子里并没发挥多大作用,塘报上多半不会有位置。
就连罪犯都是关押在锦衣衙门里,没移交按察衙门,这样当然减少了按察衙门看押人犯的责任压力,可是反过来,功劳也就谈不到。
田应龙显然不怎么愿意这么个大功劳从手里溜走,私下里也托人关说,言下之意,自然是为按察衙门争一份功劳。
“时见(田应龙字)身为臬司,为自己的衙门争,也是情理中事。
再者,他也做了好几年臬司,也想着向上升一步。
一旦老夫升转总督,这巡抚的位置就空出来,以时见的资历,倒也有资格坐这把椅子。
光有资历没有用,也得有点拿的出去的功劳说话,否则我想保他也不容易。
范进,你倒是想想,这案子里,他能不能添一笔?”
范进不想留他居然是说这事,这种高层的交易,一般来说凌云翼自己就可以做主,不必问计于己。
既然开了口,想来必有深意,略一思忖,道:“东翁,学生觉得若是如此,还不如干脆把人情做大一些……”
“你是说……?”
“学生是想,既然按察司分一份,不妨再送份顺水人情给其他衙门。
如今天子冲龄即位,外倚贤相,内则靠冯保。
中官得势,已不可逆。
既然如此,何不把案子写大一些,让市舶司也分一份功劳。
他们得了功劳心里欢喜,从市舶提银子也方便。
不管是酬功还是抚恤,都离不开银两,这尊财神不妨拉拢一二。”
凌云翼点头微笑,“不错,果然是不错,你这想法很好,且说说看,若是你拟塘报,又该如何写法?”
范进道:“若是学生写,生擒者有人可查,自是写实数,至于斩杀者则可少写一些。”
“少写?”
“正是。
广州是省城,若是出了几百贼盗,固然太守难辞其咎,于中丞面上亦无光彩。
以学生之见,不如把斩首放在洪家寨,再辅以战场遗尸,起码要报几百人。
至于首级么……战场混乱,踩踏损坏,兼天气湿热,尽皆腐烂。”
“好了。”凌云翼用手虚点了几下范进,“你这胆子实在太大了,在老夫面前,就敢大谈如何虚报战功,确实该罚!”
“学生有罪,学生惶恐。”
“念你杀贼有功,且将功抵罪,罚你今晚独眠,这竹夫人便不给了。”凌云翼又是一阵大笑,朝凌升使个眼色道:“扶范进到客房休息,等明天再去跟田时见说一声,他所求之事,范进已经替他谋划的差不多了。
投桃报李,让他也想想,该预备些什么消暑之物,款待范进。”
消暑之物……自然是充场儒士的身份了,范进心内如是想着。
虽然蔡衡是广东学政,可是他的本官还是按察副使,也就是田应龙的直属下级。
这个顶头上司的帐,他总是要买的,只要田应龙能说句话,蔡衡怎么也要给予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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