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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跪不跪(1/2)

厄迦陀沙律此时尚且犹疑。

荷兰人在这边活动已久,从四年前开始就不断袭击葡萄牙人,这是经过了数年接触之后才了解并且确认的。

纵然他对欧洲多少有些了解,但对忽然冒出的这个国家是在一无所知。

如今百废待兴,既想要开展贸易,又试图驱虎吞狼。

厄迦陀沙律不得不承认,这些忽然冒出的人给出的条件很优厚,而且对自己本国的贸易表示了极大的兴趣。

这和那些荷兰人不同,荷兰人想要的是香料。

除了香料,他们在北大年,也主要是和当地的中国商人或是日本商人接触,以此作一个跳板,对于泰国内部的货物缺乏足够的兴趣。

如果这些文书上说的都是真的,那么问题反而简单了。

思索半晌,厄迦陀沙律还是决定亲自见见这群人派出的使者。

……

使者自然不是陈健,在使者从北大年前往阿瑜陀耶之前,在内部也发生了一场讨论。

讨论的不是政策或是条约,这些东西舰队中的人并没有任何的反对。

他们对这里并不熟悉,基本上都是陈健在拿主意,鉴于陈健一贯的表现和名声,他们选择了信任,而且陈健也会在提意见之前给出足够的解释。

但是,别的问题还是出现了。

从闽城起航后,舰队中的人见识了外面的世界,也对外面的世界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一种文化或是习惯上的冲突也就不可避免地出现了。

比如使者会见泰王时候的礼节,是什么样的?

应该是什么样?

这需要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并未以后的往来提供一个先例,也算是跟随陈健出航的礼部官员的一项任务。

以什么样的礼仪去见?

是尊重对方的习惯?

还是坚持自己这边的习惯?

而自己这边的习惯又该选择哪种?

既然要融入世界,并且成为主导世界的一部分,这些东西就不能不考虑。

要么,靠影响力让大家都认同。

既然有不同就有争执,那就统一下,一切就安定了。

然而现在并没有这种能力,无论是武力还是文化影响力都还不足以达成。

任何问题的讨论基础,都要基于现实。

如今的现实就是大家各有不同,各有各的习惯,各有各的风俗,以此为基础的现实又需要怎样面对?

礼部的随行官员首先提出了疑问。

“这里的礼仪与我们完全不同,我们应该以什么样的礼仪去面见如今的泰国国王?

以及今后的那个传说中的中国?

这就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陈健反问道:“怎么会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现实是只有这么一个世界,这是不可更改的科学。

我们都处在这个世界当中。”

“陈先生,这个问题不是这样的。

比如比大年,他是泰国的属国,理论上这个属国的地位是比泰国低一些的。

我们怎么对待属国和大国的关系?

如果和属国平等,与控制国是否平等?

如果和控制国平等,是不是我们也比属国高出一截?”

皱了皱眉,陈健也疑惑道:“这个问题我也搞不清楚。

这个暂且先不说,先说说礼仪的事。

既然现在的现实就是如此,就是世界仍旧是分割的,各有各的体系,还没有完全地连在一起,那就必须要以这个事实为基础。”

“就拿礼仪来说。

你们坚持以咱们自己的礼仪来见其余国家的君主,这个我暂时不同意。

想要做到这一点,只有让咱们的习惯和礼仪,成为世界的习惯和礼仪,但是现在咱们并没有这个实力。

这一点你们不否认吧?”

这一点与会的众人都点点头,说道:“的确是这样。

就像北大年,除了他们自己的军队,还有其余国家。

以咱们现在的海军和陆军,在这一带驻军的数量也就一两千人,想要靠这点人让他们认同怕是很难。”

陈健笑道:“拳头固然重要,但是拳头之外的东西也很重要。

这种事急不得。

既然如此,我举个不恰当的例子。

假如说……嗯,假如说,咱们表示友好、最正式的礼仪,是脱下裤子,亲一下对方的屁股。

那么,是不是如果我们此时去了别的国家,为了表达我们的友好,我们必须要扒掉别国君主的裤子去亲他的屁股蛋儿呢?”

一群人都在那笑,陈健又道:“你们看,这问题不就出现了吗?”

一人却摇头道:“话不是这样说的。

既然世界不再是原本的各个角落,而是联合成了一个整体。

那么,就像是人一样,国家与国家之间就和人与人之间是一样的。

可现在,这一切才刚开始,如同人一样的国家,彼此之间也是需要荣誉、尊重、认同的。

那么这种荣誉认同和尊重,是需要看别人的眼光?

还是先对自己的国人负责?

陈先生,你要知道,我们不是代表自己,而是代表身后的国人。

假设别人用国人认为屈辱的礼仪对待了我们,那么受到侮辱的不仅仅是我们。”

陈健摆手道:“你错了。

是我们主动去的,不是别人求我们去的,你们这么想便有些过激了吧?

我可不想回去后,被一群年轻人朝我的马车里扔炸弹。”

一直没做声的兰琪叹了口气道:“这不是扔不扔炸弹的问题,而是假如将国家比作单独的人,那么作为国家的代表的使者,应该以一种什么样的态度面对其余国家的国君?

如果使者代表的是自己,那么尊重对方的习惯,按照本地对待君主的习惯去行礼,这无可厚非。

然如果使者代表身后的国家,那么凭什么要以低人一等的姿态,去面对这个国家的君主?

既然是平等的,是不是应该以平等的人的礼仪去面对?”

看到陈健似乎有些想要反对的意思,兰琪笑道:“这不是你的问题,也不是一个族群的问题,而是人的平等的问题。

当然了,这是没有意义的。

你说得对,是咱们主动去的,不是别人求着咱们来的。

况且,平等这些东西,在人看来都没有人相信,国与国之间又怎么会相信呢?

所以,就像你在荷兰说格拉修斯一样,世界认同的国际法的基础,要么就是武力或文化碾压之下的朝贡、教皇的体系,要么就是先有平等的人、再由这些平等的人缔结成主权在民的国,之后才能去考虑以自然权利为基础的国际法。”

最后,她一摊手,无奈道:“我说的是理论,不是解决现实问题的。”

一时间鸦雀无声,陈健看看四周,见那些沉默不语,这个问题牵扯到很多的事。

一人忍不住这种沉默,终于开口道:“陈先生,暂不提兰琪先生的那些理论,就说说最实际的。”

“请讲。”

“陈先生,在这里,你是国人议事会和王上的代表,一切涉及到的条约,最终都是要你来签字的,这是要上史书的。

诚然,利益很重要,但是荣誉或是被认为的侮辱,也很重要。

什么决定,除非是特别有辱国人的尊严与利益,我们都要听你的。

这件事上,其实并不是那么严重,但做决定的只能是你。

如果百年后,有人翻看史书,指着你的名字,骂你让国人受到了侮辱,这个问题你想过吗?”

另一人附和道:“是啊,陈先生,那些条约上、礼仪的制定遵守上,留下的终究是你的名字。

一旦将来,大家如你们所说的这样,国与国之间名义上平等了。

人们翻看史书,看到你陈先生让本国的使者跪在别国的君主面前,你又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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