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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清结幽人梦,花落头(2/3)

在酒楼用膳之时,醒言听得那些食客跑堂正议论纷纷,说着今天上午发生的奇事:

今天上午,东南天边上乌云浓重,黑得吓人。

特别的,就在东南乌云成阵之时,西北天边,竟有两星突然放光,星光闪烁,在那片刻竟像要和太阳争亮!

席间闲谈聊到此处,便有人说那白日放光之星,正是北斗七曜中的两颗星辰。

然后自然有其他自诩眼力更好的食客,争说先前这人看错。

于是酒肆茶楼中惯常有的扯谈龙门阵,就此摆开。

这样闲谈,若放在往日,醒言倒还会饶有兴趣;但今天上午那场鬼事,实在是惊心动魄,以致他此刻兴致恹恹,实在提不起兴趣去告诉他们自己的亲身经历。

反而,倒是酒楼门口那张招聘店伙计的告示,让这位力能擒鬼伏魔的道门堂主久久驻足。

在鬼门关前走过一回,突然之间他便觉着有些疲惫。

也许,自己可能还是更适合当一名酒楼的跑堂……

撇去胡思乱想,见天色不早,醒言便寻了一家门面较大的客栈住下。

吃了上午那一通惊吓,向来节省的四海堂主,也决定放开心怀,让堂中二女好好休息一下。

在这家名为“悦来”的客栈中,醒言要了后院两间带庭园的上等客房。

刚在客房中安顿下,暮色便已经降临。

沐浴过后,雪宜便聚拢三人换下的衣物,去寻水源濯浣。

醒言则在小院中闲踱,与琼肜小妹妹携手看了会儿月色,给她又讲了讲那次山崖前她长大的故事,待她心满意足之后,便好生哄着这个粘人的小妹妹回她自个儿屋中睡下。

送回琼肜,回到自己房中,略略行了一阵炼神化虚之法,将太清阳和之气运行几周天,顺道润泽了一下那枚“司幽”鬼戒,然后便一阵睡意袭来,也去脱衣上榻安睡。

这时候,夏月正明,如银的月华透窗而过,将流水般的光辉洒在竹榻少年的身上。

清柔的月光,就如同少女温柔的眼眸,能将少年的幽梦浸透。

舒展的躺在清凉竹榻上,醒言似乎头一回感到如此的轻松。

慢慢的,眼前的月光如水波般,自己与屋顶之间的光影,逐渐模糊起来……

咦?

这是哪儿?

周围怎么一片银白?

刚下过雪么?

——怎么自己记得,现在好像还是夏天?

难道是自己这几天太累,记错了?

原来醒言发现,自己已忽然置身于一片冰雪晶莹的山野之中,举目四望,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

“唉,早知道今天下雪,衣服应该不止穿一件。”

醒言心中这样浑浑噩噩的想着。

彷佛不用低头,他就已看到自己身上穿着的那件单薄夏衣。

又望了望四周,他心中忍不住想道:

“呣,不错,下雪了,天气就没那么热了。”

只是,虽然清凉了许多,但周围白雪皑皑,无边无涯,似乎景物又有些单调。

正这么想着,鼻中就嗅到一阵沁人心脾的清香。

转头一看,便发现不远处,正巧有一座梅林,枝头正绽放着无数淡黄的梅朵,花影玲珑,清香旖旎。

而在这宛若月华碎剪的琼林前,又静静立着一位柔俏的女子,素裳珠襦,长裙曳地,袅袅立于梅风之中,拈花不语,淡如仙子。

“她是……”

待凝目望见那位梅花仙子的面容,少年不禁大窘,自责道:

“呀!

没想我香艳之梦,竟做到雪宜头上……”

原来在映雪月华中看得分明,缤纷梅树前那位神光静穆的窈窕女子,正是他四海堂中自居婢女的寇雪宜!

有了上回入梦的经验,神思清明的少年,便准备要硬生生从梦中醒来。

只是,待看见那位与梅花一样清冷孤高的女子,他又停下来。

此刻雪宜眼眸中,三分哀婉,三分期待,醒言一时竟不忍心就此离梦而去。

于是,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抬脚向那片梅树林走去……

自他举步之时,天宇中忽然降下千万朵晶莹的雪花,向大地上纷纷扬扬的飘落,却又让人觉不出半点的寒凉。

“堂主……”

见他走到近前,原本清泠如雪的香魄梅魂,此刻却眸光摇漾,玉靥微霞,就像那承露的香荷。

微启珠唇,轻轻叫过这声“堂主”,赧然的女孩儿便目光下垂,素手轻拈裙裾,局促不安,不知该如何自处。

看到这向来以奴婢自居的梅花香魂,到了自己梦中,仍是这般局促羞赧,醒言心中一阵不忍,不禁大起怜之情。

只是,正想开口打破沉默,却见眼前的清丽女子,便似刚刚鼓足了勇气,正抬起螓首,勇敢的将自己目光,对上堂主清亮的双眸。

见她这样,醒言便也将刚到嘴边的话儿咽下,满含温情的看向这位清苦已久的梅灵。

虽然,往日里朝夕相处,但也只有到今日梦里,才能这样凝睇相看,脉脉不语。

就这样相看无言许久,少年忽然展颜一笑,伸出手去,捉住眼前女子素洁如雪的柔荑,一振衣衿,直往天空飞去。

只不过转瞬之间,那片飘香戴雪的黄梅花海便已到了二人脚下。

东边天上,一轮硕大的圆月,如银盘般悬挂,照着脚下这片无边无际的香雪梅林。

清幽的月轮,如此巨大,彷佛就在自己身旁,一伸手便可够着;而那下映无边花海的天穹,纤云不染,纯净如蓝。

刚被堂主拉住手儿,雪宜还有些瑟缩;但携手同飞一阵,便也渐渐放开了心怀,素袂轻举,衣带飘摇,任他牵引。

凌虚御空之际,如乘仙槎,渺千里于一瞬,瞰云海之微茫。

如此阔大的天地,此刻彷佛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这时节,素雪纷飘,天地寂寥,无数朵梅花在快乐人儿身后一路飘飖,宛如雪月的辉芒,流星的彗尾。

在梦中的天宇间遨游,是如此的无拘无束;雪宜忍不住褪去荆钗,任自己如瀑的长发,随着天风自由飘舞。

正自逍遥翱翔之时,她的堂主忽然将手一牵,按下云光,朝地上飘飞而去。

正在不解之时,雪宜便看到在那万朵黄梅之中,忽有一树红梅,凌雪傲放,丽彩如霞。

正自观看,倏忽间那少年又回到自己身边。

此时他手中,已拈着一枝艳丽的红梅,细心的将它簪到自己云瀑般的秀发间。

于是耳边又响起几句温柔的话儿;那丝丝的热气,直逗得人浑身酥软,就好像要融化一样……

就在这样柔情漫溢的时候,面对眼前这含羞带怯的清柔女子,十八岁的少年早已不知身在何处。

不小心又见到她眼中同样的期待,便再也忍不住,伸手将她轻轻的抱住——就在美人入怀之时,这身边的梅林雪地、还有清月琼宇,霎时间全都消失,身畔一片空灵,就像陷入了天蓝色的海洋,其中又闪烁着点点粉红色的光芒。

于是两人就这样轻轻的抱着,一起朝下面无尽的虚空中飞快的沉去;身如落叶飘零,只是没有尽头,也不想有尽头。

沉坠之时,身畔又有流光点点,五彩纷华,如飞月流光斩的光轮,又似圣碧璇灵杖的花影,正在身旁不停飞过……

就在这样美好畅快的时节,突然间这四处飞舞的五彩流光,倏然已汇聚凝结成唯一的颜色——一点鲜血一般的猩红,忽然间在少年眼前飞速扩大,不一会儿便将他身旁整个天地遮盖,极天无地,看不到任何景物,眼前只剩下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

“呀!”

犹在飞坠的少年,却猛然从榻上坐起;伸手抱去,却只是空无一物。

“……”

过得许久,少年才从睡梦中完全清醒;披衣起床,驻立窗前,见到明月皎洁,照在小院中如积水般空明。

“哦,刚才又只是一梦。”

见一切依旧,醒言便返回榻上,倒头重新睡下。

只是,过得一阵,只觉得这竹簟如冰,无论怎么静心凝神都睡不着。

于是重又起来,回到窗前赏月。

默默伫立一阵,回想起方才梦中情景,便返身来到案前,点起半截蜡烛,润墨提笔,在客店预备的素白书绢上落笔挥毫:

“梅蕊好,冰雪出烟尘。

袅袅孤芳尘外色,盈盈一朵掌中春。

只少似花人……”

刚写到这一句,兴致勃勃的少年却突然停笔,看着这最后一句,目光呆滞,竟如中疯魔。

“只少似花人。

只少似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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