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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2/3)

傅九云坐在床头,又将覃川的伤势仔细查看一遍,这才从怀中取出一只扁平的玉盒子,里面厚厚铺了一层鲜血般猩红的药膏,盖子一打开,便散发出一股极刺鼻的味道。

他洗干净手,挑了一些药膏在掌心,用力握住了她畸形的手指。

这一下的剧痛可想而知,覃川从昏迷中又给痛醒,猛然跳起来,又因为后继无力摔了回去。

“忍着。”傅九云只有这两个字,又挑了药膏去掌心,继续按摩她断裂的指骨。

覃川疼得满脸冷汗下雨般落下,这时神志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两眼瞪得老大看着傅九云,过了很久,才颤声道:“九云大人……小的……小的手指已经废了,您何必让它们再废一次呢?”

“嗯,大人我看它们就不顺眼,非要折磨折磨才舒服。”傅九云对她冷笑一下,见她疼得嘴唇都青了,到底还是稍稍将手劲放柔和些。

“疼就叫,怕什么?”看她忍得万般辛苦,他皱了皱眉头。

覃川勉强笑了一下:“是……是您让我忍着……”

他讥诮地瞥她一眼:“平时不听话,这会儿倒听话得很了?”

“啊——”覃川突然惨叫起来,她觉得自己的手指肯定被他搓碎揉烂了,疼得恨不得晕过去,偏偏又晕不了。

“啊!

呀!

哎!

嘿!

噢——吱——”她乱叫一气,喉咙都喊哑了。

傅九云对她鼓励地一笑,沾满药膏的手在她额上摸了摸:“就这样叫,叫得很好听。”

那天下午,没有人敢靠近傅九云的院落。

很有那么一段时间,傅九云虐杀自家女杂役的谣言传了几百个版本,为宁静祥和的仙山带来一丝恐怖血腥的气氛。

等喝了药,奄奄一息的覃川终于再次沉沉昏睡过去。

翠丫万般不舍地走了,傅九云倚在床头,拿着一本书在看,时不时蘸点茶水涂在覃川干涸的唇上。

月上中天,屋里已经不需要烛火,傅九云熄了灯,就着雪亮的月光继续看书。

他用珍贵的仙药修补覃川断裂的手指,更兼熬制秘药内服,不出意外,两天内她碎裂的指骨就可以恢复如初,不过……速成的副作用就是这个晚上她会疼得比骨头断了还厉害。

月光缓慢地顺着窗棂滑动,渐渐攀上覃川苍白的脸。

她睡着的模样十分乖巧,包扎好的双手蜷在胸前,像是怕被人欺负了似的,整个人只占了大床的一个小角。

不知在做什么梦,她的眉尖不停跳动,最后变作了疼痛难耐的隐忍。

时候到了。

傅九云丢下书,小心握住她的手腕,防止她因为乱动把正要长好的指骨弄歪。

可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动一下,只是睫毛乱颤,突然从里面滚出许多颗眼泪来。

傅九云从没见过有人能掉那么多颗大眼泪,一下子就把枕头打湿了。

以为她会说什么,却也什么都没说,更没有醒过来,就是不停地掉眼泪,好像永远都哭不完一般。

他犹豫了一下,小心地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她发烫的脸颊,拇指缓缓擦去那大颗眼泪,又像是怕被灼伤,急忙缩了手,卷起袖子给她擦脸。

手忙脚乱地擦了半天,她好像不哭了,只低低说了一句梦话:“阿满?

你在不在?”

傅九云含糊地答应一句,她又没下文了,不见呼痛,更不见叫委屈。

谁能想象,这么个羸弱得一推就倒的女孩子,居然有着比顽石还坚硬的意志,壮汉也未必能承受的痛楚,她忍了下来。

傅九云摩挲着她的脸颊,伏在床头一根根数她在月光下稀稀疏疏的睫毛,像是看痴了。

覃川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阳光刺着眼皮,很不舒服。

她呻吟一声,想翻个身,谁知身体一动,却碰到了一个人。

她大吃一惊,这才突然发觉自己身后躺着个人,而且还伸着胳膊从后面抱住她。

她急忙撑着床板要起身,冷不防那人的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傅九云的声音在头顶有些疲倦地响起:“你的指骨还没长好,别乱碰。”

覃川只觉全身的血都在往脑子里冲,结结巴巴说道:“九……九云大人!

小的怎么……您怎么……”

傅九云打了个大呵欠,放开她坐起来,声音懒洋洋的:“好了,既然醒了就自己注意吧。

只要别乱动,别磕着碰着,明天你的手就和以前一样了。”

覃川惊疑不定地看着他跨过自己,下床穿了鞋,浑身衣服都皱巴巴的,头发也凌乱地披在背后,全然不见平日里的爽利模样,倒有几分邋遢。

“喝茶?”他端着茶壶问了一句,覃川反应不过来,呆呆地点头,然后就看着他端了一杯茶水送到自己唇边。

“啊!”覃川猛然反应过来,连连摆手,“小的……小的只是个杂役!

哪里配让您这样做?

小的自己来……自己来!”

傅九云懒得理她,托着她的后颈,小心地喂了一杯水,这才带着淡淡的讥诮说道:“该客气的时候不客气,不该客气的时候瞎客气。”

覃川见他眼底有两只大大的黑眼圈,满面难掩的疲惫,还要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嘲笑她,刚刚那些到了嘴边的生疏客气话,就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眼里有些发热,她故作自然地别过脑袋,极低地道了谢,只怕蚊子也未必能听清她说些什么。

“说什么呢?

大方点说!”傅九云一夜没睡,天亮的时候见她不疼了,好不容易睡了一小会儿,又被她弄醒,脾气便不大好。

覃川涨红了脸,咳两声,一本正经地说:“我……我是说,我愿意献身报答九云大人的大恩大德……”

傅九云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鄙夷地哼了一声:“迟了!

你想献,大人我还不想要呢。

醒了就赶紧给我起床!

我要睡觉。”

覃川的手第二天就完全好了,脱下纱布把手洗干净,怎么看都比以前好用,连她五岁时候淘气因摔下台阶的旧伤疤都没了。

她感激涕零地给傅九云磕了好几个头,眼泪汪汪地献媚:“大人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呀!

小的一穷二白,什么也给不起您,只有给您做牛做马了!”

傅九云正忙着查阅宝库的记录,随口道:“起来,大人我看不惯你这德行。

只要你别再把大人的院子弄得稀巴烂,我就谢天谢地了。”

覃川偷偷摸摸往他手里面瞄,因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类宝物的名称与存放位置,心头不由一阵狂跳,不在意地问了一句:“大人您在忙什么?

要小的帮忙吗?”

傅九云的目光终于从厚重的书籍里移出来,看了她一眼:“你在本大人面前倒乖觉得很,为什么又会得罪玄珠?

这次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小命都没了。”

覃川一脸委屈:“小的什么也不知道呀!”

“装傻充愣的本事倒不小。”傅九云冷笑一声,低头继续看书,“去!

自己一边待着,别烦我。”

覃川蹑手蹑脚往门外走,步子才跨出去,他的声音又响起来:“要去哪里?”

“您让小的一边待着……”她无辜地看着他,突然眼睛一亮,“小的打水替您洗衣服擦窗户吧?”

傅九云手里的书差点儿掉地上,赶紧拦阻:“等着!

不用你做!”

他的衣服也没几件好的了,再被她搓烂,以后穿什么见人?

“呃……那,请大人批准,小的想去看看翠丫,还有几样东西想从她那里拿过来。”

傅九云想了想,点头道:“好,不许乱跑,早点回来。”

覃川慢吞吞出了院落,往东走了一段,快到杂役屋的时候,突然停下脚步,四处看看,确定没人跟着自己,这才换了个方向,朝南走去。

南首有个太微楼,因为地势不好,终日阴凉,一般是用来软禁犯错弟子的。

昨天听翠丫说,山主知道玄珠纵容婢女对外围杂役动用私刑,大发雷霆,命玄珠在太微楼反省一个月,中途不许出来。

覃川一级一级慢慢上台阶,太微楼的木头老了,潮湿无比,踩上去就会发出惨叫般的呻吟,好像随时会倒塌似的。

楼上有一排紧闭的门,其中一扇门前有青光闪烁,那是山主布下的结界,防止反省中的弟子私自离开用的。

玄珠素来是个受不得气的人,如今被迫蜗居在此,想必气闷得很。

停在那扇门前,覃川没有急着叫门,只是略站了一会儿。

里面很快就有人飞奔过来,一把拉开门,欣喜地低呼:“紫辰?

你来看我?”

她神色平静地看着玄珠慢慢变得铁青的脸,淡然地打了个招呼:“玄珠,你过得挺好。”

“滚!”玄珠狠狠砸上门。

覃川对着门板笑道:“你不认得我了?”

那扇门又被打开,玄珠疑惑地从头到脚打量她,神色阴沉,却不说话。

覃川摸了摸自己的脸,低头一笑:“也难怪你看不出来,这是阿满的脸,何况你我也有四年没见了。”

玄珠骇然指着她,猛地退了两步,声音嘶哑:“你……你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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