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4/5)
她从未如此急切地盼望自己快些长大,快些及笄。
她是这么喜欢他,只有他。
为他珠翠盈头,身披嫁衣,此后一生都是幸福。
可是帝姬终于还是没能等到及笄那天。
帝姬十四岁那一年,发生了许多事。
左紫辰一去不返,无论她写了多少书信,从开始的思念到最后的质问,他始终杳无音讯;左相叛国通敌,带着天原国的食人妖魔大军,攻破皇城,扬言要割了皇族们的脑袋挂城墙上示威;几位兄长一一战死在沙场上,皇后因此一病不起,宝安帝在绝望与惊恐中薨了。
在得知叛国的人是左相时,帝姬突然明白过来。
这一切,他一定早就知道了。
所以他一直不回来,所以他刻意杳无音信。
是什么样的男人,可以怀里拥着你,轻轻吻着你,说着要娶你,却在背后狠狠捅你一刀?
又是怎样残忍的心,才能安然坐视国破人亡、妖魔横行肆虐?
为他等到及笄,珠翠盈头,身披嫁衣——多么像一个愚蠢的笑话。
他会离开,是因为知道这个诺言永远也不会被实现。
她一场怀春梦,不过是他冷眼旁观的一出戏。
帝姬狂怒之下只身前往香取山。
其实要找到他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比想象中要简单得多。
只是她一厢情愿地爱恋,才宁可将这种漫长的等待化作缠绵相思。
她永远不能忘记自己站在左紫辰面前的时候,他脸上冷淡陌生的表情。
失踪了很久的玄珠就挽着他的胳膊,两人靠在一处像是一对金童玉女。
他说:“姑娘,你是谁?”
帝姬什么也没有说,在来之前她整整想了十天十夜,见到他要说什么、问什么。
可是,现在什么也不用问了。
在玄珠的尖叫声中,她刺瞎了左紫辰的眼睛,其实当时她瞄准的是脖子,想要将他那颗残忍的脑袋割下来,因他本能地一挡,只刺瞎了双眼。
惩罚了国贼,原本是大快人心的事,可她之后很久都不愿再回想起来。
她觉得自己好像从来也没了解过左紫辰这个人。
他为什么要对她笑,对她好,对她温柔?
为什么要脸红?
为什么永远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朝阳台上等着她?
为什么翻脸如蛇蝎般狠毒?
她真的不懂。
人心如此诡谲如此善变,比任何天险都要可怕。
妖魔们吃的是人身,可人杀的却是人心。
天原国放火焚烧大燕皇宫时,她带着阿满悄悄离开了。
两人都是自小在皇宫中长大的,从未吃过苦,在山林中徘徊逗留了好几天,由于惊恐与饮食上的不适,阿满病倒了。
她高烧整整有三天三夜不退,幸好遇到了曾经传授白纸通灵之术的老先生。
他有一身本领,却不可能一个人单枪匹马对付大批妖魔,故而也是从宫中逃出来的。
老先生仔细检查过阿满的情况,摇头叹息:“身体已经弱到了极致,加上忧虑恐惧过甚,只怕是好不了了。”
帝姬这一年来饱受打击,精神早已支撑不住,只恨不得放声大哭一场才好。
可是现在还不能哭,她只有死死忍住,勉强笑道:“我听先生的语气,应当还有救?
先生只管说,无论多难,我都可以做到。”
老先生看了她一眼,有些为难:“老朽曾听说,香取山山主年轻时擅长炼制各类灵药丹丸,其中有一味紫灵丹,可治百病。
不过公主与那个左紫辰……只怕……”
帝姬起身便跑了出去,只留下一句话:“先生等我!”
可最后还是没要到灵药,她抛却了所有自尊,在左紫辰房前跪了一天一夜,换到的,只是左紫辰的避而不见。
玄珠显得十分为难,叹道:“帝姬是要救人,原本应当给你。
可你上次来重伤了紫辰,紫灵丹早已给他服用了,山中再也没有第二颗灵丹。
不如帝姬去别处问问吧?
你素来交游广阔,要找一颗灵丹应当也不是什么难事。”
帝姬脸色如槁灰死木,第一次低声下气地哀求她:“就算没有紫灵丹,其他类似的也行。
玄珠,求你帮一帮我。”
玄珠笑了笑,正要说话,左紫辰忽然在屋中轻轻唤了一声:“玄珠?
你在哪里?”她急忙转身进去,过了很久才提着一包药出来,丢在她面前:“山主只剩这些治跌打损伤的药了,如果用得上,你就都拿走吧。”
跌打损伤……帝姬慢慢拾起那包药,再慢慢打开。
里面包的不过是些寻常药店都能买到的东西,加在一起,也不过是一两银子的价。
她怔了很久,玄珠笑眯眯地说:“你看看,不是我不帮你。
其实是紫辰恨透了你,他只怕你死得不够快。”
帝姬将那包药掷了玄珠满头满脸,拂袖而去。
回到山林里的时候,阿满已经死了,僵直地躺在简陋的茅草上,像是睡着了。
她将阿满的手紧紧贴在脸上,只觉得心跳得极快,身体里像是被刀剑戳了一个又一个洞,疼得厉害,可眼睛里干涩无比,流不出一滴泪。
没有工具,也没有青砖。
阿满的墓穴是帝姬用手一点点刨出来的,劈了一根木头,用簪子在上面刻了“阿满之墓”四个字。
帝姬抱着膝盖呆呆地在墓前坐了好几天。
老先生劝慰她:“人死不能复生,帝姬莫要太过伤心。
你现在还不到灰心的时候。”
帝姬低声道:“先生,我活不下去了……”一语未了,人已经晕过去。
她在痛楚焦虑中重病一场,几乎要死过去,弥留的那个瞬间,突然醒悟,人的心可以忍耐的创伤程度是有限的,有些伤痛会记一生,虽然提起来难免隐隐作痛,但也会警示自己以后不可再犯同样的错。
可是有些伤痛,还是就此忘掉比较好。
朝阳台上一曲“东风桃花”,黄昏中少年醉人的眼波,月光下那几乎要窒息的生涩的吻——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帝姬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爱过一个男人,真的想过要嫁给他,携手到老。
对了……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
她似乎已经忘了。
就这样忘记也挺好的。
这个世上虽然还有很多人,可每一颗人心都是冰冷的。
爱从无中生出,恨由爱中而起;天明爱得缠绵悱恻,天黑爱情便已死亡。
被许多人看得那样沉重的爱与恨,到头来都抵不过冰冷人心的变迁。
一切有因有果,有缘有故,这就是她太过天真的报应。
老先生说,世上有一种叫作魂灯的神器,被香取山山主搜刮而走,藏在宝库深处。
倘若可以拿到那件宝物,国仇可报矣。
病好之后,帝姬跟着先生离开大燕,来到了偏西的一个小国,跟着他从头开始学习。
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不能让自己的生命耗费在无边无际的虚空里。
十五岁及笄,先生为她取名覃川。
大燕国的帝姬,自此以后便真正消逝于世间了。
九月的一天,一直在外为山主寻找稀世珍宝的傅九云回来了,左紫辰带着玄珠一起去见他。
玄珠刚成为山主的弟子,别的人可以不见,山主身边八大弟子却是一定要认识的,傅九云正是其中之一。
听说他入门时间极早,实力深不可测,只是为人风流,总喜欢在女人堆里打混,并不和其他弟子来往密切,故而口碑不如其他大弟子好。
但山主显然十分倚重他,最珍贵的宝库全部交给他来打理,可见其信任。
玄珠挽着左紫辰的胳膊在红叶纷飞中款款而行,她如今才真正是心满意足。
记得当时天原国驱使妖魔入侵大燕,最先遭难的便是他们这些诸侯国。
宝安帝懦弱且卑鄙,只顾着自保,不管诸侯发了多少请求,求大燕发国师平战乱,他都不予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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