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2/5)
秋华夫人不但不安慰,反而痛骂她一顿,气得玄珠将自己关在屋里两天不出来,让皇后忧心忡忡,当晚果然还是责备了帝姬一顿。
这母女俩每次来,都是一通乌烟瘴气。
帝姬有气没处发,干脆求了二哥,换装带她偷偷溜出宫散心。
因听说公子齐常在环带河边饮酒作画,帝姬有心要见见这位异人,便在环带河边等了一早上。
谁晓得此人天天来的,今天偏就不来了。
帝姬等得肚子饿,二哥见她板着脸,便笑着劝慰:“你们女孩子家的事我不懂,不过玄珠没道理,你怎么也跟着胡闹?
要是让父皇知道我带你出来,连我也要被骂,何况出来还是私会一个民间男子。
今天先回去就是了,以后有话,让二哥帮你传给他。
你只是孩子气,让别人知道了却又能说什么好听的?”
帝姬只好乖乖回宫,夜来睡到三更,忽然渴醒,一睁眼,发现自己靠窗的书案前站了个人,黑黝黝的身影,像是个男的。
她吓得蹦了起来,浑身发软,连叫也叫不出。
那人似是发觉她醒了,微微一晃便化作轻烟消散开,只留下一张丁香色小笺,在半空飘啊飘,落在她床前。
笺上龙飞凤舞写了一行字:卿本佳人,却扮男装,难看难看!
歌舞之约,勿忘勿忘。
公子齐。
帝姬顿时哭笑不得。
原来此人白天一直躲在暗处看她,知道她扮成男人。
一时为他胆敢深更半夜只身潜入皇宫而感到惊惧,一时又对他这种不敬皇族的狂妄态度感到恼怒,一时还觉得能和这样一个人打赌,委实是个有趣且得意的事情。
她素来胆大包天,这时恐惧全无,把小笺工整地放在床头案上,大声道:“公子齐!
我赢定啦!
你等着!”
没人回答她,倒是把阿满惊醒了,披衣过来服侍。
过了两日,皇后四十寿辰,朝阳台上宴请群臣,左相依然告病龟缩在家里,只派了小儿子送上贺礼。
左紫辰登上朝阳台时,台上众多喧哗说笑声霎时间万籁俱寂。
他穿着紫色的长衣,身材修长挺拔,芝兰一般俊秀的姿容竟让人有些不敢多看,总觉得他似乎是被笼罩在薄雾晨曦中。
帝姬原本在后面换跳舞穿的衣服,忽见台上没声音了,不由探头去望,刚好与他打个照面。
左紫辰微微一愣,点头算作示意,有礼却淡漠地绕过去,不卑不亢地跪在帝座前。
因他长得极好,与皇城中诸多贵族男子是截然不同的味道,帝姬不由多看了两眼,问阿满:“他是谁?”
阿满在这些贵族子弟之类的小道消息上向来是最灵通的,当即笑道:“是左相的小儿子,一般都不在皇城里的,听说小时候遇到个仙人,说他有仙缘,早早就带走修仙去了,一年也不过回来一两次。
公主是第一次见吧?”
原来是个修仙的,怪不得那么仙风道骨的,怎么看也不像贵族子弟。
左紫辰送上贺礼,便借口担心左相病情而告退了。
帝姬看着他朝这边走过来,两眼望见她,像是有些羞赧,垂下眼不敢再看。
她本来不想多事,奈何玄珠正坐在席上铆足了劲瞪自己。
原本玄珠一见左紫辰便脸红了,此刻见帝姬总是探头张望,不由又气得脸色发青。
帝姬戏谑之心顿起,朝左紫辰挥了挥手,他果然吃了一惊,用眼神问她何事。
她嘻嘻一笑,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左紫辰面上隐约透出一层可疑的晕红。
看他清贵的架子端那么高,想必平时只有被女子们仰望畏惧,不敢靠近的。
眼下突然有个女孩子毫不在意地问他叫什么,居然有些害羞了。
“在下……左紫辰。
姑娘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声音低沉温雅,十分好听。
帝姬点点头:“左紫辰,你别急着走,我跳舞给你看啊?”
他又脸红了,看上去挺有气势,怎么这么容易脸红?
帝姬冲他微微一笑,转身离开了。
这么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她本来根本没放心上,甚至换好衣服就给忘了。
因她是皇女,又尚未及笄,不好在朝阳台上抛头露面,叫宫外的平民百姓看到她的容貌,便索性在脸上覆了一层纱,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优伶们统一穿着牙白色的轻纱长裙,独她一人着红裙,乌发纤腰,长袖迤逦,神采飞扬,一上朝阳台,竟比万丈阳光还要耀眼,霎时间便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其时帝姬朝阳台上一阙《东风桃花曲》,艳惊四座。
说到缘故,一来是为了逗帝后开心,二来,不过是为了和傲慢的公子齐打个赌而已。
谁想到后来牵扯出许多乱七八糟的事,当真始料不及。
玄珠的脸色从她上台后就没再好过,等她跳完,一张脸更是可以和青萝卜媲美。
秋华夫人面无表情,转头不知和她说了什么,她死死咬着唇,眼睛里顿时充满了泪水,耻辱地垂下脑袋。
帝姬的好心情一下子就被破坏了,匆匆献了两杯酒给父皇母后便飘然退下。
一直回到原处,见左紫辰果然还留在那里,静静望着自己。
她又是一笑,问一句:“喜欢吗?”不等他回答,她已被一群优伶簇拥着下了台阶。
当晚宝安帝对《东风桃花曲》赞不绝口,连问是谁作的曲子。
二皇子笑吟吟地提到了公子齐,只是为了避嫌,没把帝姬和公子齐那个荒谬的赌约说出来。
宝安帝求才若渴,此后好几次派人四处打探公子齐的消息,却始终一无所获。
帝姬一曲《东风桃花曲》后,他好像就离开了大燕国,直到国亡,也再没出现过。
宝安帝为之感慨不已,御笔亲书“大燕乐师公子齐”数字,凭空给他加了个头衔,允许民间乐坊私人传抄《东风桃花曲》曲谱,自行排演。
公子齐这名字自此流传于大燕民间,成为神秘高人的代称。
帝姬第二天醒来,发现书案上多了两卷画轴,上面又是一张丁香色小笺,写着:愿赌服输。
公子齐。
看样子他昨天晚上又偷偷溜进皇宫了,没把她吵醒,一定是赌输了不好意思见她。
她对公子齐的好奇心膨胀到了一个不可忍耐的地步,又扮成男子出宫,想去环带河边会会他。
谁知上次是二哥带着,他认识路,帝姬很少出宫,没走一会儿就迷路了,白白在街上绕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找回皇宫,天都黑了。
本想从朝阳台下找个捷径赶在晚膳前回寝宫,忽见左紫辰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台上,背着双手,好像是在发呆。
帝姬好奇心起,叫了他一声:“喂,宫门快关啦!
你还不出去吗?”
他浑身一震,飞快转身,面上神色先是惊喜,在看到她的男人装扮后却愣住了。
帝姬走过去,此处地势高,放眼望去,皇城尽在脚底。
漫天大朵大朵的晚霞,染红城墙,也染红了眼前少年如玉的脸颊。
他一个字也不说,只静静看着她,帝姬没来由地一阵心跳,摸摸头上的帽子,解释:“我……我只是偶尔装扮一下……出去……出去体察民情。”
她把二哥常用的借口拿过来用。
左紫辰微微一笑,见她手里捏着一截长柳,翠绿柔韧,无风自动,不由笑得更深:“怎么这样调皮,把柳树精的胡子拔了?”说着将那截长柳接过来,执在手中玩赏。
帝姬脸上有点发烫,嗫嚅着说不出话。
左紫辰似乎也感到些许尴尬,别过脑袋轻咳两声,说了个无比蹩脚的搭讪借口:“我看姑娘很熟悉,是不是昨天见过?”
帝姬撑不住嗤一声笑了,面上一层胭脂红,清灵醉人。
她说:“昨天问了你的名字,今天应该还你我的名字。
不过我还没名字,怎么办呢?”
他的笑容渐渐变得沉静,只有贵族的女儿才会在十五岁前都没有名字。
昨天,他曾以为她只是个小小优伶。
帝姬慢慢说:“你可以叫我帝姬,我就住在宫里。”
左紫辰眼里的光辉暗淡了下去。
过了很久以后,帝姬想起自己和左紫辰当初走到一起的过程,倒也忍不住莞尔。
其经过后来想起,实在是很幼稚,可当初两人偏偏玩得不亦乐乎。
左紫辰还是个少年的时候,又古板,又固执,一点儿也不像个修仙人,死认着她是帝姬、他是臣子的礼,多一步路不走,多一句话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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