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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不可退(1/2)

熊荆的注视下,幕府里一片沉默,熊荆就要开口让诸将带着书面命令返营,明日准备撤退时,身侧有人咳嗽了一声,是右史倚宪。

“大王容禀。”他道。

“臣闻邲之战时,先君庄王乘左广以逐赵旃,晋人使軘车逆之。

人惊之时,孙叔曰‘进之。

宁我薄人,无人薄我。

《诗》云:『元戎十乘,以先启行。』先人也。

《军志》曰:『先人有夺人之心』。

薄之也。

’”

左右二史有进谏的职责,但他们少有进谏。

只是此次事关重大,诸将很多不服,年长的右史才进谏。

他一开口就是几百年前的旧事,虽无新意,却使幕府内的气氛大大缓和。

“楚人善先、善迫。

入关中不战而退兵,士卒皆不愿也……”

“不愿又如何?”熊荆说话时看向帐内的诸将,话是对右史说的,也是对诸将说的。

“你可知全国芈姓男子几何?

全国楚人甲士几何?”

“臣不知也。”楚国几百年来从未料民,丁口多少未有确数。

“然大王知楚人之性否?”

“楚人之性?”熊荆终于回头看他,右史见熊荆看来,点了点头。

“臣已言,楚人善先、善迫。

大王以为我大楚之师击鼓则进、鸣钲则退。

然臣遍观史书却知,我大楚之师只可进,不可退……”

右史之言让熊荆再度一怔,类似的言论他从项燕哪里听到过。

楚军确实不是一支可进可退的军队,它是一支只能前进、不会后退的军队。

右史还在细言,熊荆脸上却泛出苦笑,他有一种全盘皆错的感觉。

很早以前他就为楚军制定了战略防御计划,甚至还鼓捣出一个越北—五岭防线。

实际上除了夏邑筑城(这在楚人看来是前进),其余筑城计划都不被诸将认可。

行敖制以前,他生活在屈、昭等氏、朝廷大臣的环绕下,他说什么这些人就做什么,他要什么这些人就供奉什么,于是他以为自己是对的。

等到行敖制后,朝臣大多更换,从这些口无遮拦的人嘴里,他才知越北—五岭防线屡被诸将抨击。

当时他就有一些警醒,可这种警醒只是表面上的警醒,他没有真正细心去深入了解楚人的性情,不懂他们的喜好。

直到今天,他发现自己完全错了,错得离谱。

他所知的历史里,有人卧薪尝胆、有人胯下偷生,有人纳币称臣,有人转进千里,这些都被视为忍辱负重而被赞颂传扬。

现在想来,这些事例之所以被传扬,原因是他们都成功了。

若再细想,后人的评价实际只体现一个原则:成王败寇。

生和死、胜与败、存或亡,这些在一些人心里至高无上,可真正的楚人看来,这些并不一定真的重要。

楚人做不到卧薪尝胆,不能承受胯下之辱,也绝不纳币称臣,更不可能转进千里。

楚人不因生死作出选择,不以胜败考虑问题。

‘蛮’、‘荆蛮’‘南蛮’,这是周人对楚人的称呼。

排除鄙夷的色彩,这个形容恰如其分。

‘蛮’就是不顾一切,不计后果。

楚人从来都不是现实主义者,而是理想主义者;从来都不是唯物论者,而是唯意志论者。

他虽然很早就察觉到了这一点,可却没有深究这一点;他以为自己是理智的,实际却是全盘错误的。

不需要什么越北—五岭防线,也不需要什么襄樊坚城,更不需要什么战略机动,楚人真正想要的是不顾一切的蛮霸一回,输了,愿赌服输,赢了,扬眉吐气。

右史话已经说完,熊荆还一直在笑。

他在笑自己愚笨,愚笨的以为臣子们想的都和自己一样;同时他还觉得自己下贱,下贱到以成败为前提考虑一切,这不该是君王、贵族该有的思维。

“大王……”熊荆若无旁人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灯火下近臣们都觉得诡异。

长姜低语了一句,熊荆毫无反应。

他再喊的时候,幕府外一声急报,令兵进来了。

“禀告大王,公输将军言:鸡鸣时路可通。”

“何谓?”正是因为辋川不通,楚军才要撤军,没想到路竟然通了,成通等人一时大喜。

庄无地、鄂乐则是满脸的错愕。

“巫炮校以攻城炮猛轰岩壁,岩壁数崩也。

公输将军以为鸡鸣时分即可通路。”令兵再道。

“大王,”鸡鸣就是半夜一点半,反应过来的庄无地看向熊荆。

“若鸡鸣时路可通,臣以为可一战也。

然则,”庄无地又看向正在分发作战计划的幕府文吏,再道:“必要速速更换作战方略,不然时辰不及。”

鸡鸣时通路,这个季节天亮是在旦明,也就是说只剩下两个时辰。

天亮之后秦军假设浮桥,大举渡过灞水,两军前军交兵很可能是在早食,或者晏时,大规模阵战不会晚于正午。

楚军必须在一个时辰内下发新的作战计划,天亮前各师到达指点位置,最好能击退天亮后秦军的小规模交锋,将秦军堵在白鹿塬之下。

与此同时,山涧里的炮车和马车需要快速出川。

以步卒操典,每二十名士卒配一辆马车,十万楚军就是五千辆马车;加上一个团的炮车,再加上辎重、医营、指挥、幕府的马车,全军马车有七千辆之多。

这些马车如果排起单列纵队,从头到尾的长度将达到一百七十里。

队尾那一辆马车如果想要走到最前,需要九个半时辰(实际上马车出川,要走的路程不超过十五里,只需一个时辰,剩下全是等待时间)。

如果定昏时分路通,日中前后这些马车都可以出川,可现在晚了两个时辰,再加上意外、堵塞,全军马车出川的时间说不定会要拖到天黑。

现在能做到就是减少出川马车的数量,如果只有三千辆马车,那么四个时辰之后,也就是早食、晏时前后,楚军就能移军向北。

庄无地满脑子时间、马车、行军长径、秦军、浮桥、军阵……,好在幕府里的谋士已经制定好了辋川路通后的作战计划,文书们只要修改时间、以及时间延后所带来的问题而已。

他没有告退就钻入幕府。

熊荆对他的无礼并不责怪,战前、战时,幕府里的谋士、法算最为忙碌。

他们必须以最快速度拿出作战计划,然后传达全军。

当然,这种繁琐而细致的文书作业在诸将看来或许也是没有必要的。

庄无地退出后,熊荆又开始自嘲,心里多是失落。

诸将不明白他的心理,以为他是在生气,因为自己刚才的不服。

成通、潘无命正要告罪时,熊荆打了一个哈欠,道:“不佞倦了,要就寝安睡。

既要战,那便战。

作战方略由幕府全权负责,卿等必须依命行事,不得懈怠,更不得擅动。”

各师求战心切,懈怠是不可能,熊荆真正担心的是擅动。

他说完后,诸将全道:“臣敬受命!”

大战在即,大王却就寝安睡,诸将面面相觑也是无奈,他们这些人是不准备睡觉的。

半个时辰后拿到作战命令,听完庄无地最后那些的交代,诸将就各回各营,下达命令去了。

白鹿塬上,楚军幕府人走帐空。

灞水对岸,睡不着的赵政又一次召集卫缭、赵勇、蒙恬等人商议明日的战事。

除了那一次在咸阳城头目睹赵军亡命的冲击和楚军铁骑的救援,他并未亲历过战事。

中军、右军、左军……,方阵、圆阵、疏阵、数阵、锥形阵、雁形阵、钩形阵……;这些以前只存在书简言语上的东西明日将会真实的展现在他眼前。

书简上看和亲临现场看是不一样的,他不但不害怕反而有些兴奋。

只是他越是兴奋,臣子们就越是担忧,万一明日阵战楚军伤到了大王,那该怎么好?

趁着赵政更衣,急步窜回来的赵高道:“大王若是有失,你等、你等……皆死罪!”

赵高满脸气氛,对卫缭尤为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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