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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五章 星河明淡(七)(2/6)

至于流民里那个领头的,”沈瑞瞧着杜老八道,“你既是给我送来了,想必是问出了什么。”

杜老八有些愤然道:“张钦忒是阴险,让赵文才那狗东西冒了我东家的名去招揽了那老黑一伙人。

他们都是受过我东家恩的,便死心塌地以为是在为我东家做事,便是被赵文才欺负了,日日里累得要死,也不曾疑心过。”

“如此讯问起来,自然一口咬定是张二哥了。”沈瑞冷笑一声,“不过那老黑既能圈起一伙人来从山西千里迢迢逃难到京城,岂是任人宰割之辈?

说什么因为受了些许恩惠就苦苦忍着被欺负,却让人如何相信?”

杜老八嘿笑一声,道:“赵文才那几个庄子还搞得十分隐秘,只招他们这群流民去耕种,没有本地佃农,管得也严,生怕他们逃了似的。

这群人呐,在这边尚有口吃的,回去了许是命都没了,便也只得忍耐了。”

他顿了顿,又道:“某与兄弟们手艺糙了点儿,又不敢伤了人命,问得不尽不实,送来二爷这里,一是想请二爷作证,还我东家清白,再来也是,问出了他们种地倒是颇有一套,说是听赵文才酒醉说漏了嘴,说他们使的是皇亲庄子上流出的来新法子。

某见识浅薄,只听闻二爷曾有一套耕种的法子给了夏皇亲……”

如果只是试验田的耕种,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但能从夏皇亲那边弄出来这个,看来夏家的篱笆也不是那么扎实。

沈瑞点了点头,道:“待会儿我会问他。

张二哥这件事,我义不容辞。

我已递了消息进宫,求见皇上,只等皇上的回信。

张二哥一直在皇上身边当差,无论功劳苦劳都是良多,还有这么多年的情分,皇上不会不信张二哥的。”

“不过,你也帮我带个话给张二哥,既然有人说那是他的庄子,想来房契地契也都是全的,但账目,没收就是没收,这个一定要摆清楚。

却也不用否定那庄子所属,既然说是他名下,既然说是侵占了官田民田,他直接献出来就是。”

见杜老八面露为难之色,沈瑞走近了一步,直视杜老八,好似直视他背后的张会甚至张仑一般,“让世孙出来带个头,请查自家名下田亩,如有侵占,一律双倍退还。

他可敢站出来?”

杜老八这才真正大惊失色,虎目圆瞪,“这……这……不是成了那个……那个什么箭靶子?”

“众矢之的。”沈瑞垂了眼睑,深吸了口气,道:“你只问他,这件事牵扯他,牵扯了我,是姓丘的报复。

牵扯了恁多宗室、勋贵,难道真的只是为了给刘瑾树敌?”

杜老八张了半天嘴,终还是没发出声音。

他是个京城地头蛇,又为国公府办事,京中权贵哪家能惹哪家要远远躲着走他最是知道,就算荣王不得宫里待见一直拖着没让就藩、就算永康大长公主远不如淳安大长公主那般权势,但这也不是寻常官员惹得起的。

还有庆云侯周寿,周太皇太后去世后,周家是露出了颓势,但周家人的嚣张气焰却不曾收敛了,若有官员敢拿他家开刀,老侯爷也是敢抡拳头打破那官员脑袋的。

宗室,外戚,勋贵,能将这样多的重要人物牵扯进去,就算权势熏天的刘瑾怕也不敢妄为。

旁人想陷害刘瑾,怕也不敢弄出这样大阵仗来。

这一个不留神,那都是要粉身碎骨的。

谁敢?

除了……天子,谁敢?

这却是不能说,连想都不敢想的。

尤其,不是他杜老八这样人该想的,他还是留着大好头颅多吃两年干饭吧。

杜老八一拨浪他那猕猴桃似的毛茸茸大脑袋,嘴巴闭得严严实实,冲沈瑞行礼,表示一定将话带给东家。

打发走了杜老八,沈瑞并没有叫长寿把那捆着的老黑带过来,而是一个人静坐在书房里,望着窗外几竿犹在滴水的翠竹愣怔出神。

他最后问杜老八的那句话,实际上,也是杨廷和问他的。

杜老八不敢想,他沈瑞却是不得不想的。

这件事,裹挟了这许多人,小皇帝是要做什么?

去岁,小皇帝先是裁减了冗官冗费,又抑制恩荫封赠,不止各地临时性官职、辅助性官职被砍,前朝中贵戚里亲属子弟的官职更是削去不少,文武子孙恩荫、妻母封赠诰命都受到了限制,连宗室也都被梳理了一番,把些不该承爵的、没到岁数就领饷银的统统清了去。

“此一番下来,国库虽未见充盈,却也不再入不敷出了。”在杨府书房里,杨廷和这样与沈瑞盘点起小皇帝这一年多以来的施政,又叹道,“然则,这些仍远远不够,今年来各地的灾荒、九边的战事,处处要钱,一个小小的西苑能填多少?”

不能光靠节流,还要开源。

先有清丈边镇屯田,自辽东始。

后有盘查各地粮仓草场,这未尝不是朝廷与地方争夺财政权的表现。

用盘查与重罚敲打过了地方官员,下一步要做的……

“查革侵占、隐田。”沈瑞脸上神情复杂。

他有多希望自己与岳父猜错了。

但是现在的局势明明白白就告诉了他们,小皇帝这就是要查侵占官田民田、欺隐地税,此次,自京中始。

连宗室、外戚、勋贵都清查了一遍,地方上还有谁敢呲牙。

这大约是小皇帝的想法。

但地方上那些封疆大吏、那些豪族巨贾,真的会因畏惧皇权就吐出口中肥肉吗?

可着史书翻去,哪朝哪代哪个人能真正顺利推行清查、真正遏制住土地兼并的?

沈瑞脑子里装着前世的史书,深知土地兼并是封建经济发展的必然结果,却又能与谁说?

他能婉转的告诉张会,把地吐出来(何况那本就不是张会的地),配合一下寿哥的行动,以赢得帝心,赢得在这场风波中全身而退。

但他能告诉寿哥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灯花爆了几次,书房门被轻轻叩响,长寿在外低低回禀。

沈瑞这才回过神来,喊了他进来,听得刘忠那边回信,皇上后日下晌在西苑见他。

沈瑞长长舒了口气,心里又有些茫然起来。

长寿低声问是否要提审那流民老黑。

沈瑞摆了摆手,道:“先晾一晾他。

人关在柴房就行,不必捆着了,给水给饭,但不要与他说话。

我明日先去见过师公和姑丈,你看着他一日,待我回来再报与我。”

*

仁寿宫偏殿

荣王扑坐在太皇太后脚边,如小儿承欢膝下的姿态,一口一个母后叫得亲热然实际上,他是一直养在周太皇太后跟前的,同这位母后不曾有过半分交集。

而此刻,他也不是来彩衣娱亲让母后享天伦之乐的,而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苦,说生计艰难。

荣王生于成化末年,是宪宗仍健在的子嗣中最小的一个,因为年纪小,躲过了万贵妃气焰最嚣张的时期,但他也没因此活得多好,他一岁半时,宪宗就过世了,此后他就跟着母妃,在周太皇太后宫中长大。

弘治四年,年方六岁的他同其他兄弟一起被封了王。

弘治十一年起,到十五年时,比他略年长些的哥哥们都陆续就藩了,只他这荣王是连婚事都没着落的。

弘治十七、十八年,周太皇太后、弘治皇帝先后薨逝,荣王因着守孝,这婚事也就彻底耽搁下来。

直到正德元年小皇帝大婚后,他才低调选妃成亲。

虽在弘治十六年就被指了就藩之地常德府,但就藩之事却一直拖到现在也未成。

说起就藩来,真是一把辛酸泪,恁早定下封国,却不让就藩,这藩地王府也修啊修总不见修好,正德二年又惨到渗漏坍塌。

这房子得差到什么份儿上能渗漏坍塌?



这一修葺又是小一年,直到今年二月,皇上松口许了他往封地去,还命钦天监择了日子,又让兵部工部侍郎各一员整理之国事务。

他本就没什么积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初时想在霸州要块草场,被说是武备之地,被御史批得不行,又被皇上申饬。

而后也不奢求了,那就龙阳县要两块临河的地吧,却拢共也就给了百十来倾,这够做什么!

就在五月,他上奏长子次子未受封,用度缺乏,乞赐颁给。

皇上口口声声念着亲情欲从厚,却又说什么祖训禄米自有定制,岂敢有违。

真是给荣王气个仰倒,这侄子真真从一开始就没让他顺当过。

现在,临走临走,又闹出这么一出儿来。

这丰润县的田庄,有当年孝庙所赐,也有他自己添置的,怎么就占了官田民田了?



荣王真是越哭越伤心,就差没呕出一两口血来给他的“母后”看一看了。

太皇太后手里不住转着佛珠,面容悲悯,口中却道:“哀家也知你不容易,然你身为朱氏子孙,也要知朝廷不易。”

嘿。

荣王都要气乐了。

夏皇亲家赐田多少?

二千二百多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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