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文沉声说道：“让她进来吧。”

纸门拉开，小百合躬身走进书法，跪在下首，低着头一声不吭。

崇文把竹丸放在身侧，说道：“此子你认得么？”

小百合抬起头来，死气沉沉的目光越来越有光彩，她死死盯着那个孩子，忽然膝行两步，似乎要抱住竹丸。

最终她还是以巨大的意志克制住了自己，没有再向前，她带着泪光说道：“主公，妾身有罪，罪在一人，孩子无辜，恳请主公饶竹丸一命。”

崇文沉声问道：“你又何罪之有呐？”

小百合颤声说道：“妾身出卖了主公，罪该万死，可是他们以我儿子的性命要挟于我。

竹丸。

。

。

从小聋哑，孤苦伶仃，妾身实在。

。

。

实在是不忍。

。

。”

崇文摇头叹道：“我始终想不明白，在角田屋发生的那些事情，为什么所有人都死了，只有你活着。

在平户码头，那只金刚鹦鹉也死了，你若不想它死，那天竺僧怕是没有机会灭口。

更可笑的是，那天竺僧在你手里，居然没有活过2个时辰，难道我龙王岛的密谍之首如此愚笨么？

如今真相大白，一切都是因为你，因为你是竹丸母亲这个秘密。

你啊，你可以欺我一次，两次，你以为你还能欺我三次么？

说吧，我再也不想听虚头巴脑的话了。”

小百合低声说道：“我与烂赌鬼其实有一子，就是竹丸，可是我出入堺城欢场，如何能养个孩子，只能把竹丸托付给烂赌鬼，辛苦赚的钱都给了他。

本意是让他善待可怜的聋哑儿，可是那人赌性不改，多少钱也不够，孩子吃不饱穿不暖，受尽了苦。

有一次我银钱实在不凑手，那烂赌鬼竟然要卖孩子，只是孩子又聋又哑，卖不出去罢了。

我和烂赌鬼大吵了一场，把孩子送到乡下我兄长那里，好生养活。

我的兄嫂都是良善之人，虽说苦一些，但不会虐待竹丸，这也是妾身敢于离开堺城，追随主公的原因。”

崇文叹息道：“我从未拿你当臣下看待，一直拿你当龙王岛姐妹，当做我的朋友。

可是你从未信任于我，这样的事情为何从不和我提起？”

小百合说道：“妾身感主公之恩，本欲以死相报，可是妾身干的都是九死一生之事，身边拖个聋哑儿可如何得了。

竹丸就是我最大的短处，主公绝不会把大事要事交给有短处之人，竹丸在花世界也随时有性命之忧，怕是难以长大成人。”

崇文皱着眉摇摇头，久久不语。

不能说小百合想的不对，如果竹丸就在平户，自己怕是不敢把那么多机密要事交给小百合。

可是执掌花世界真的那么重要么？

竟然让一个母亲狠心丢下她的聋哑孩子，这又是为什么。

良久，崇文说道：“明白了，那天竺僧是畠山家的细作，组长也是畠山家的人。

他们只知道烂赌鬼是你的旧相好，但不知道其实你们旧情已断，拿烂赌鬼要挟你是无用的。

他们不知道，你和烂赌鬼其实育有一子，竹丸才是你真正的命门，这个命门其实是被细川氏拿住了。

可是烂赌鬼良心发现，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他把竹丸被细川家掌控的秘密告诉了你，希望你设法解救。

这样屋中之人就都知道了你的秘密，如果这个秘密传到我的耳朵里，你就会失去花世界大掌柜的地位。

一旦你无用处，竹丸立即就会死在细川氏手里，这才是你必须要杀死他们的原因，也是你一定要杀死那只鹦鹉，还有杀死天竺僧的原因。”

小百合低声说道：“细川家和畠山家、斯波家不同，他们只要军情，并不想不利于主公，这也是奴家最终答应他们的缘由。”

崇文冷冷看着小百合，说道：“若因为军情泄露，我仴局大军兵败日和佐浦，我还有命在么？

就算是我活着，看着无数仴局和龙王岛兄弟葬身大海，你良心能安么？

你为何就不肯信我一回，你若与我好好商议，总有个妥善计策，可是你。

。

。”

小百合低头不语。

崇文点点头，说道：“收买山口城阿须陀党刺杀我的，是畠山家。

以后逼迫你泄露我仴局军情的，是细川家。

。

。

都入娘的不是善茬啊。

还有一事我要问你，你为何从未向我通报过佐佐木家的谍情，我不相信他们在平户城没有细作。”

小百合低声说道：“那时我也很迷惑，我几乎把平户城翻了个遍，却从未发现佐佐木家的细作，于理不合。

到后来我才明白，所有斯波家、畠山家和细川家的细作，都是佐佐木家的细作。

佐佐木道誉纵横仴国数十年，战胜攻取，从无一败，最重要的原因就在于，他最善用谍。

可是谁都知道他善用谍，却从来没有人抓住过佐佐木的细作，这又是为什么？

那是因为，佐佐木家侦知敌方细作以后，从不杀掉，他们会千方百计找到那些细作的嗜欲，亲人、钱财、美色、赌博如此等等，威逼利诱让那些细作变节，暗中为他所用，明面上依然是敌方密谍。

道誉会千方百计替这些细作遮掩，所以谁都知道佐佐木的细作遍天下，却谁也不知道在哪里，因为他的细作就是敌人的细作，那些两面密谍。

在平户，一定也是如此，他的细作就在畠山家、斯波家或者细川家的细作之中，可惜都被我杀了。”

崇文沉吟片刻，说道：“不对，还有一个没死，老瞎子按摩师。”

小百合低声说道：“是，虽说道誉用的都是两面密谍，但是必有一个居中联络之人，此人一定会和老瞎子联络，不挖出此人，还会有无数佐佐木家的细作在平户。””

崇文冷冷一笑，说道：“他也一定会和你联络，不然你的消息也送不出去。

表面上他是细川家的细作，实际他也为佐佐木家效力，此人是谁？”

小百合垂首说道：“主公视我如家人，妾身辜负了主公信任，磔刑而死也无怨言。

只是恳求主公，看在我为龙王岛出生入死的份上，饶了竹丸一命。”

崇文苦笑摇头道：“到了如此地步，你还敢要挟于我？”

小百合猛然抬起头，看着崇文说道：“是。

。

。

陈火烧！”

崇文一愣，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好啊，妙啊！

亏得我如此信任他，刚刚还安排他做厢馆细作监的掌事，识人不明，我也算是糊涂的紧了。”

小百合又垂下头说道：“他在长崎城迷上了一个游馆仴女，偷偷给她赎了身，此仴女被佐佐木家劫走，陈火烧就此被佐佐木家所用。”

崇文问道：“没想到老陈倒是个有情义的，此女现在哪里？”

小百合低声说道：“花世界在长崎的人已经查清楚，淀川之战以后，佐佐木家就杀了这个女人，试图保住陈火烧性命。

所以，我虽然查出了这个女人，却死无对证。”

崇文默默点点头，重新把竹丸抱起来，轻轻刮了刮他的小鼻子，做了一个鬼脸，竹丸咯咯的笑起来。

小百合看着这个纯真的童子，轻声对崇文说道：“奴家只求抱一抱竹丸。”

崇文轻叹一声，说道：“你泄露我的行藏，险些让我死于山口城，其罪一也。

泄露仴局军情，险些让仴局败于日和佐浦，其罪二也。

又泄露我偷袭京都之计策，只可惜这是个假的，最终暴露了你自己，但是其心可诛，是你第三条大罪。

数罪并下，我诛你一族不为过。

但龙王岛兄弟有罪，罪在一人，绝不株连他人。

况且你虽有罪，身为母亲，其情可悯。

我已经收养竹丸，他就是我的义子，我恳求青莲院尊园亲王殿下，请他收竹丸为徒，将来他会成为一代高僧，你不必担心。”

小百合泪光闪闪，悲切的喊了一声：“主公，妾身来世必结草衔环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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