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陷入了寂静。

夕阳已然落山，屋里一片漆黑。

父子二人却都默默无言，两人都没心思唤宫人内侍来点起蜡烛。

只是由着夜的黑暗将自己吞噬。

良久，心情激荡的朱肃才悠悠开口：“可怜崇祯，若是生在了太平年月，或许也是一个守成之君。”

“天启七年，崇祯那个躲在宫中做了七年木匠活的皇兄驾崩，将这个残破的天下，交在了年仅十六的崇祯的手上。”

“当年十一月，崇祯诛杀权阉魏忠贤，将阉党连根拔起，任用以“忠正”“贤德”闻名的东林党人。

颓丧了数十年的大明朝，竟隐隐有了一丝中兴的气象。”

“那时的京中百姓，无人不拍手称快，个个都欢庆大明朝终于迎来了一位少年明君，一位新的中兴之主。”

“哪成想，呵。”朱肃的声音极尽嘲讽。

“什么‘忠正’，‘贤德’，不过是另一群无用无耻之徒。”

“‘平日束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

他们倒是有了后世名，但这大明江山，却在所谓的‘众正盈朝’中，彻底沉沦了下去。”

“说。”老朱的声音毫无起伏，“给咱，继续说下去。”

“……崇祯十七年三月十八日，夜。

作为大明最后一任皇帝的崇祯，已自知无力回天。”

“他安排三位皇子逃出京城，后返回后宫，命皇后与贵妃自缢，并拔剑，斩杀了自己的妃嫔。”

“天色晚了。

伱先退下吧。”

“陛下？”二虎担心的看着他。

“然而，等了一日，却无一人进宫面圣……”

“连他最爱的两个女儿，都被他忍痛……”

“东林党有一领袖，名唤钱谦益的。

听闻国破君死的消息，他的小妾悲不自胜，劝他一起投水殉国。”

贼人能拷出七千万两，皇帝拉下脸来，竟然只筹了十二万两？

？

这是在打发叫花子吗？

这些朝中大臣，哪个不是读圣贤书，满口的仁义道德。

“……老五。”过了良久，老朱才勉强平复了些思绪。

老朱怒极反笑，他额前青筋暴跳，甚至已经血贯瞳仁。

钱谦益的这份无耻，成了压垮老朱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是自己的子孙啊！

定鼎江山、气吞万里如虎的明太祖，此时却仿佛老了数十岁一般。

“等到了建州女真入寇中原，发布‘剃发令’，要所有汉民将头发剃成鼠尾。

并宣称‘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

’”

“咱累了。

要好好歇一歇。”

“那些个乱臣贼子，竟敢如此欺辱咱的子孙！”

“这厮竟带头响应，直接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圣人训示抛到了脑后，把头发剃成了丑陋无比的老鼠尾巴！”

“说，继续说。”他死死盯着黑暗中的朱肃。

寒光闪过，那张坚硬厚重的金丝楠木御制桌案，竟被直接一劈两段！

“陛下？”

“什么！”老朱简直不敢相信。

这是朝中上下，连一个忠良也没有了啊。

“结局一根绳……呵，结局一根绳……”老朱终于明白了结局一根绳的意思。

他咬着牙，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

朱肃吐出一口浊气，继续道：“次日，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日，宫中诸人已做鸟兽散。

崇祯亲往前殿鸣钟，坐于殿上等候百官入朝。”

“无耻，无耻之极！”老朱怒吼出声。

他甚至在死前，还在担心贼寇会不会迁怒百姓！

“咱……咱不怪你，你必是已尽了力，要怪，就怪那些奸臣、贪官、反贼、鞑虏！”

“这厮到了江边，竟然怕了！

托称‘水太凉’，不敢赴死。”

“……是。”朱肃点头。

老朱咬着牙，焦躁的在乾清宫中踱来踱去。

“可不！”朱肃也是恨得咬牙。

“昔时国库贫乏，朝廷发不出军饷。

崇祯无奈之下，只得落下脸向朝中大臣筹银。

费尽心思，才筹到了白银十二万两。”

朱元璋情不自禁的站起身，眼睛里满是痛惜。

“记住，今日和咱说的这番话，不许在外头说。”老朱说道。

“他那小妾质问他，他竟恬不知耻，说自己剃头是因为‘头皮痒’！”

“老五。”老朱再度开口了。

乾清宫大门被猛然推开。

二虎与一众甲士腰挎长刀，手执火把，急匆匆的冲进了进来。

“……那时，李自成已经攻入皇城了。

崇祯皇帝带着太监王承恩，于煤山，自缢。”

竟然如此……如此……

见老朱依旧在那里出神，朱肃行了一礼，轻声往宫门退去。

陛下方才，明明大喊逆贼……

“还有更无耻的呢。”朱肃哼了一声。

他不禁有些后悔。

一说到明末乱局，难免激动了些，似乎刺激到老朱了。

“嗯？

我在。”

“让他连死了，都满怀怨愤！”

“这厮日后，甚至在鞑虏的朝廷里，做到了礼部侍郎！”

“无耻逆贼！”

“她们一个才十五岁，另一个，才六岁啊……”

“给咱死！

！

！”

“‘任贼分裂朕尸，无伤百姓……一人’……”

“‘然皆诸臣误朕。

朕死无面目见祖宗，自去冠冕，以发覆面。

’”

“……”老朱眼睛凝了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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