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寂和茶室。

李景隆在身着和服的茶侍带领下，走进了院落深处。

与其说是茶室，倒不如说像一个书院，随处可见屏风上的字画，李景隆完全可以看得懂。

丝毫没有阅读障碍。

因为都是汉字写的。

悬山顶屋檐下，挂着扫晴娘，它描绘地有些夸张的眼睛，正盯着李景隆，让李景隆不自在地加快了步伐。

随着障子门被拉开，李景隆脱下靴子，换上了木屐。

披着玄黑色扎甲、手执千牛刀的曹国公府精锐家将们被留在了茶室外面。

在里面，面容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的古剑妙快正襟以待。

“大将军阁下，您好。”

“是！”

“准备好了！”曹阿福点头如啄米。

日本人很清楚，他们距离华夏，并没有想象中遥远。

李景隆不动声色，只说道：“乃是为了宣谕日本国王，大明新皇登基之事。”

如果大明的水师从宁波等港口出发，到平户港也就是最多三天的时间。

而日本京都的政治情况，也没那么难搞，作为大明的正使，到时候一定会有欢迎的晚宴，日本京都里有头有脸的人都会来。

阿大阿二已经给古剑妙快送完礼物回来了，队伍开始返回住所。

“亦或是后小松国王问的？

！”

“那你别去了。”

“对。”

这让古剑妙快不由地在心底打起鼓来。

因佛教经典都是以汉文书写，所以汉学乃成为僧侣的必修课程。

然而这一时期的汉学，乃是以探讨性理之学的宋学为主。

禅林的日用文书多用汉字骈文体，这种骈俪体的四六文，经常要引经据典，除引用禅宗语录外，还引用大量儒典、诸子百家乃至中国文学作品。

李景隆很高兴，在这个时代的日本，这已经是最拿得出手的礼品了，他相信即便是幕府将军，见到这些唐宋时期极为符合当下日本人审美的字画古董，也会高兴到欣喜若狂的。

“是日本人，来贵国游历过很多年。”

李景隆矜持地笑了笑，倒也没有继续不知深浅地评价。

曹阿福自然不敢多言，连连点头称是。

如此一来，自己这边使团里带的蹩脚通译，在非正式场合，倒是可以省省力气了。

这位明国的大将军，身材高大、眉目舒朗，且气度雍容华贵，谈吐更是不凡，不论聊什么，都能从容接上话来，说的头头是道。

李景隆的神情带上了几分认真，他看着管家曹阿福问道。

李景隆摇了摇头，探查日本石见银矿和佐渡金矿的事情，这几波人应该是能搞定的。

“法师所写，是日本的文学，还是在大明时学习的？”

而他与李景隆对答一番后，心头却不由感叹。

一口字正腔圆的凤阳官话，给李景隆一个照面整不会了。

废话聊得差不多了，双方终于进入正题。

而沿途各地的大名、城池、村落、驻军、经济情况等等，这些间谍自会探查。

嗯，十刹有十一座，很合理吧？

由于实在是太过重视，所以李景隆回到住所，还特意检查了一下那几箱礼物，直到确认无误后，方才真的放下心来。

但我们曹国公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举止从容地跪坐下后问道：“法师来过大明？

还是本就是大明人，来了日本？”

“让大将军阁下见笑了。”古剑妙快微微一笑，“按照明国的话，便是东施效颦。”

而作为大明的正使，朱棣的底线和条件只有李景隆知道，因此李景隆是万万不敢松这个口风的。

重要的是，这位大将军言语间非常的客气，似乎并没有对日本有何成见。

故此，也只是点了点头，就没再提这茬。

闻言，李景隆蹙紧了眉头，面容严肃、气场摄人。

“这样就好，肯定稳了！”

李景隆满意地点了点头。

“水涌山叠，年少周郎何处也？

不觉的灰飞烟灭！

可怜黄盖转伤嗟，破曹的樯橹一时绝，鏖兵的江水犹然热，好叫我情凄切。

这也不是江水，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

常年在北地厮混，懂朝鲜话和日本话的人并不少，选的又是身材矮小的人，剃了日本人的古怪头型后，从外貌上看并没有明显差别。

曹阿福谄媚地笑道：“国公爷，小的几人去对面那什么.居酒屋，坐了一会儿。”

李景隆认为，现在为了平安回到大明，幕府将军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古剑妙快随口报了几位禅宗高僧的名字，甚至还包括了道衍，显然是在展示自己是有跟脚的。

否则如何解释，在明国一人之下的权势人物，想来即便不如幕府将军架空天皇这般威风，也是能统兵数十万一言而决的帅臣，为什么会对日本这个在明国人眼里的撮尔小国这么了解，又这么客气呢？

须知道，古剑妙快在游历大明的时候，当别人知道他日本人的身份时，即便嘴上不说什么，眼中也会微不可查地流露出不屑的神情。

闻着管家身上的酒气，李景隆随口问道：“干嘛去了？”

“我这里还有几幅前人真迹，回头便让仆人送到法师的禅寺里。”

在大明眼中，尤其是大明的权贵眼中，日本那就是化外之地。

“还是足利将军问的？”

所以，李景隆现在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搞定幕府将军，然后平安回国。

若是李景隆现在拿着这个条件去谈，怕是能直接气的幕府将军拔刀。

至于日本人的态度，他基本已经搞明白了，并不出他所料，日本人对大明使团的表面目的和真实目的一无所知。

事实上，他自进茶室以来的一路所见，便能够看出来，日本的文化礼仪，确实如姜星火所说的那样，几乎完全脱胎自华夏，但又加了一点自己的东西。

送礼这件事，大有讲究，讲究的就是一个看人下菜。

譬如屋檐下挂着的扫晴娘（晴天娃娃），与大明乡间地头挂着的区别不大。

吓死个人。

“去把礼物带给茶室内刚才那位古剑妙快法师。”

李景隆看着这位他情报中幕府将军的智囊，爽朗地笑了。

李景隆自己不是什么正经人，对这些从小陪着他长大的下人倒也不甚严苛，只要不是做过界，他都不会发火责罚。

这种奢侈品，就包括了华夏的名家字画、精致瓷器、高端丝绸、唐宋古董。

两位家将提着放在箱子里的书画离去。

如果大明借道朝鲜，陆路距离日本只有一个海峡的距离。

古剑妙快微微颔首，复又问道：“那不知大将军阁下可否私下透露一下，关于勘合贸易，新的大明大皇帝，可有意向？”

“给足利义持送瓷器与书籍话本、给足利义满送字画与古董、给御台所日野氏送马面褶裙和蜀锦。”曹阿福连忙说道。

寂和茶室外的马车上，曹阿福已经等候多时。

李景隆选了个不会错的开场白：“日本习俗器物，倒是与大明颇有几分相似。”

根据李景隆获得的情报，幕府将军不缺金银，但如今汉学在日本非常流行，因此高端的奢侈品深受欢迎。

“这是法师问的？”

“再复述一遍。”

李景隆在马车里，稍候了这两位手下一下。

要应付五山的日常生活，禅僧不仅要学会写四六骈文，还要熟记许多华夏经典。

谁会特意去研究化外之地的历史、民俗、人性？

答案唯有一个，明国要对日本动手了！

这不是日本杞人忧天，这种事在一百多年前元朝就干过，还不止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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