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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 兵甲误苍生(2/3)

“前辈,这条路到底通往什么地方?”

走在阴森石甬之中,江闻一瞬间出现了恍惚迟疑,失去参照物的时候似乎整个天地都变成浑沌,而自己正行走在水波的逆折之间,每一步的高低起伏都是假象,每一次的转弯拐角都是虚无,唯独眼前这条路正在自行延伸铺就,随着时空与星象冥冥之间的联系,不知将通往何处。

忽然在某个时间点,眼前的黑暗忽然开始闪烁,就像石甬里绽放出了一颗启明星,浑沌的颜色如同身处离心机内部,须臾之间就被甩到了看不见的远方,两道茕孑身形猛然显现,伴随着的还有一种难以明述的眩晕头痛感。

江闻转头看向应老道,发现他仍旧泰然自若,而他们身处墓穴洞内空间巨大,周遭石壁造型粗犷,许多墓室扇门尚未开启,隐约可见的一角摆放着一尊巨大的蛇纹铜鼎,大量年深日久硬脆枯黄的骨骼层叠铺垫,都是当年修建墓穴后殉葬的奴隶残骸。

江闻当即蓦然返顾,发现身后并没有什么石穴甬道,黏滑潮湿的道路也消失不见,自己方才行走许久的地方消散如雨后清晨的露珠,深埋泉壤的遗留腐味也随风飘散,似乎彻底融入了冰冷的世界里。

“这里是南越文王墓?

!”

江闻的瞳孔骤然缩小,紧忙看向了一旁的应老道,“你为什么领我来这里?”

“江掌门竟然知道这里?

这里我可是连徒弟都没透露过。”

应老道颇为自傲地说着,完全不理解江闻的紧张,连忙解释道,“尚可喜痴心的登仙之梯就在这里,老朽此番前来。

就是为了抢先一步找到其中的奥秘,取走赵佗留下的三山仙药,彻底斩断了他的念想。”

江闻仍旧没有松懈下来,看着空空如也的墓室紧皱眉头。

此时封堵墓室大门的石头还在,南越文王墓的封门完好,墓室彩绘壁画和穹顶依然安然无恙,可本应被关在这里的李行合,却像是人间蒸发一般,彻底消失不见,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剩下。

“应前辈,我还没告诉过你,之前李行合曾带我来这里,而我顺势将他囚禁在这里,可现在人呢……”

话音刚落,应老道的表情也突然凝固,捻断了手中的几根白须,似乎愣神良久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随着险恶预兆在心中油然,扼腕长叹道。

“中计了!”

…………

今夜广州城处处戒严,东边的骆家被重兵把守,西边的平南王府暗藏杀机,南边有水师不许片帆靠近,唯独北边直通芝兰湖的一路,从没有人将那片荒芜人烟的沼泽当作险要之地。

可是最最浓烈的杀意,偏偏就是从那个方向传来。

平南王府的中军大帐中不断收到探马来报,正有一股势如破竹的力量从北方席卷而来,让一波又一波试图阻挡的平南王兵士铩羽而归,不管去的是勇将、智将还是猛将,似乎都无法阻挡着股带着决死之心的力量。

“王爷,贼人此番从北方而来,光孝寺也在北边,会不会是他们……”

谋士金光看着不断送到眼前的战报,嗅出了其中不寻常的味道,心思电转思索着疑犯。

他目光紧盯着尚可喜面前几案摆放着的广州舆图,上面有几道笔锋凄厉的墨迹圈出,赫然正是南海古庙、骆府、象岗山、都城隍庙、荔枝湾等地址,已经占据东西南三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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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可喜穿着蓝缎护甲安坐不动,漠然执笔在北方芝兰湖又划定一个圈,牢牢占据了四向方位,眼中杀机四伏,举手投足似乎都有金戈铁马的呼鸣声随风而来。

“不枉老夫以身为饵,今日贼人果然现身了……”

尚可喜语气中并没有兵临城下的惊慌,只有平静澹泊的语态,似乎真地参禅学了菩萨心肠和霹雳手段,如今哪怕在尸山血海中穿行,也沾染不了他的万丈金身与明镜菩提。

“可惜啊,本王早已经布置好了网罗。”

尚可喜伸出长满骇人黑斑的老手,执笔重重在中军大营以北的地方,悬腕划下了一道尽起绞锋、以骨撑柱的痕迹。

“骆府妖异频出,孽子又被关在那里,传令下去缓攻撤兵。

今日这条白沙巷才是注定葬身之地!”

阴险毒辣的声音消散在了空气中,却又疏忽出现在一里之外的雨巷之中。

狭小的天街空空荡荡,只剩入夜之后的苍茫暮色笼罩,任由雨丝垂帘般飘落在青石板路上,汇成滴滴答答的静响,白沙巷里空无一人。

二十余个气喘吁吁的武林高手结伴同行,不断鼓催着身上的气力,一步也不肯停留,直直杀向尚可喜所在的方位,伴随着凌厉的拳锋剑影千方并出,悄然将满是恶意的话语湮灭。

他们剧烈地喘息着,背后是不计其数的毙命兵士,每个人都已经快到达极限,即便至臻化境的武功也无法弥补千百次的全力以赴出手的损耗,正从干涸经脉反馈来无限的虚弱,似乎告诉他们再往前一步就要倒下。

可他们不能停留,如今只要跨过这条二十余丈的窄巷,便能摸到平西王府设下的中军大帐,从而给端坐其中的屠夫致命一击。

在这条短窄的白沙巷中,武林高手们放慢了脚步。

他们有的是外家高手、有的是翩翩公子、有的是出家道士、有的是富家员外,其中甚至也有陌生的面孔和红衣的女人。

这些在光孝寺外打过交道的人们早已不再蒙面,因为随着广州城的彻底封锁,他们预备好的后援与退路已经断绝,留给自己的只剩下最后一次机会,唯有置之死地,才能得到生机。

陈家洛还在撑着,雨水打湿了视野,视线依旧直视队伍最前方的用剑高手。

很明显那人就是三日前刺杀尚可喜的高手,也是点燃这处火山的元凶,可是此时他的剑明明很沉稳、很冷冽,每一次出手的角度与时机都妙到巅峰,只是如雅士挥笔般信手为之,就能不带烟火气地取走一条性命。

陈家洛很难理解像这样的高手,为何会做出那天的鲁莽举动,乃至于肆意暴露自己的行踪、抢先刺杀尚可喜。

以他今日的表现来看,那天明明只要耐心寻找到一个鹰击殿上的机会,尚可喜就绝不可能从他的剑下侥幸逃脱。

但是很快无暇思索,因为一股同样浓烈的杀气从白沙巷的对面散发出来,那是只有亡命之徒才能感受到的杀气。

一群身穿黑衣、手持夺目长刀的倭寇悄然出现,阻拦在了他们的面前。

倭寇五人一排斜身按刀,深色的胴服被雨水浸透缓缓淌水,脚踩木屐稳步向前,凶厉的视线丝毫不受此时逐渐加大的雨幕影响,缓缓向陈家洛所在的方位走来。

即便这群倭寇身材矮小、相貌丑陋,陈家洛依旧能很清楚地看出他们身上贲涌起伏的肌肉,此时正积蓄着万钧的力量,千锤百炼的刀法追求的也并非圆融如意,而是如花开到浓烈之时那一瞬间的艳烈绽放,让刀身映出黄泉路上如烈火般连着天际的曼殊沙华。

“原来是平南王府勾结了倭寇,还嫁祸给延平郡王。”

他恍然大悟,这些人就是尚可喜藏在身边的武装力量,也是他用来克制武林高手突刺的奇兵,如今平南王府明显是来不及调兵遣将,才会甘愿暴露这群倭寇,若是能一举击溃最后的贴身力量,尚可喜的人头就唾手可得了。

“助我一臂之力!”

无尘道长与面如金纸的用剑高手对视一眼,随即赫然出列,拔出了他腰间已经出现缺口的秋水宝剑,向着蓄势待发的倭寇发起了反向冲锋。

无尘道长出剑的速度快,而倭寇拔刀的速度更快,这些千锤百炼的杀人技酝酿多时,几乎瞬间就笼罩住了无尘道长的死门,而独臂的他也无法反身阻拦,眼看随时可能命丧当场。

就在此时,高瘦的用剑高手也提剑出击了。

只见他右手一剑斜刺,随后左手上扬,就如白鹤将双翅扑开来一般,凭空生出了一连串的刀剑交击声响,倭寇的长刀竟然被他顺势接连挡住,无一例外地都延迟了半刻才落下。

临阵生死之间,胜负只在纤毫,这是用剑之人的共识。

无尘道长敢于面无惧色地迎敌而上,此时自然不会错过大好时机。

只见他的步伐挪动精奇无比,剑身上的气势瞬间凌厉,攻敌必救直刺人心,剑势中隐含凌厉风声,使时一剑快似一剑,所激起的风声也越来越强,有如狂风巨浪一般,就连白沙巷中的天降大雨都被剑气切割绞碎,化成了一股扑面而来的杀气!

前排的倭寇躲闪不及,被狂风巨浪一般的雨水泼中,连番快剑当即就刺入咽喉、心脏等等要害,浑身浴血倒在了地上,嘴里还说着无人听懂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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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气若游丝,这些倭寇还是凶悍无比,一边口吐鲜血还想持刀伤人,随即被无尘道长一剑枭去手臂,也是直到此时,倭寇眼里桀骜难驯的凶光才轰然消散。

“好剑法。”

无尘道长扬眉说道,承认了对方的实力。

“阁下也不差。”

高瘦的用剑高手面容古拙,似乎只懂得实话实说。

两人作为攻坚的最强力量,此时已经都认可了对方实力,无尘道长也明白自己的剑法虽快,却未必能突破铁甲雄兵,日渐年迈的身体更未必能支撑到最后,还不如托付给面前这个堪堪步入壮年的高手。

此时只见两把剑两种风格,一个如长风破浪横行无忌,一个如天马行空变化莫测,瞬间将倭寇逼退到了巷子口,身后喘息稍缓的武林高手也一同向前,准备驱逐格杀这些倭寇,正式迈入平南王府的中军。

但就在此时,白沙巷深处忽然走来了一名身躯伟岸的男子,身穿贴身袍服打扮利落,背上背着一柄沉刀,而那群原本目光桀骜、不畏生死的倭寇见到他,竟然纷纷弯腰退让,留出一条过路。

“就是他!

道长小心!”

文泰来的表情忽然狰狞,不顾身上的伤势警示道,“便是他奉尚老贼之命,出手抓走了一众高手!”

此话一出众人瞬间明白,眼前这人就是曾被误认为骆元通的尚府高手,夜间以高超刀法四处抓人。

但此时看来,眼前这人比骆元通年轻太多,身材高大的外表下,还有着一张长眉深目、轩昂豪迈的脸庞,浓眉之下双目如星,任谁见到都要夸赞一声“好汉子”。

无尘道长奈何为贼的感叹还来得及发出,他首先想到的是两人联手以剑快攻,看看能否尽快取下此名劲敌,实在不行就一拥而上制服对手,决计不能耗费太多的精力,被拖延在这种险境。

然而当他转头,准备看向高瘦的用剑高手时,赫然发现刚才古井无波的汉子,此时已然浑身因为怒火而颤动,持剑的手也带着一丝不正常的过度用力,双目燃烧熊熊烈焰,宛如彻底变了一个人。

“受死!”

低沉如虎吼的声音从他喉咙发出,下一秒那套柔中带刚的剑法就变得狠辣异常,闪着冷芒的长剑在他怀中一转,瞬间幻化出无数剑锋直刺对方,几乎是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出招,也让对手几乎无法躲防。

然而用剑高手的招式尚未施展完毕,就被一柄沉刀后发先至地挡住,只见那人恰到好处地踏上一步,沉刀挥动间刀光闪闪,似乎每一处刀光下都藏着杀招,真假虚实闪烁不定,登时把用剑高手的剑路尽数封住,再也不得寸进。

高瘦的用剑高手反应极快,瞬间凌空抽身转动,长剑从他的身后转入,又忽然从他的身前探出,只是改动了半招的火候,就如黄龙吐须一般将杀招藏匿在云雾之中,再次直攻向对方面门。

沉刀本已经无法抽回,却见对手使出了一招又慢又老的招法,气宇轩昂的刀客以近柄处刀刃开砸敌器,随后转手反击以缠、滑、绞、擦等等使刀的诸般法门,毫不犹豫地就将攻势再次化解。

武林高手们一片哗然,已经被眼前险要骇人的争斗所折服,不知为何纷纷察觉到一丝别扭古怪的感觉,却怎么也说不上来。

此时只见两人从缠斗中挣脱开,相距数尺沉默相对,一人忿怒一人沉静,一齐在磅礴大雨中对峙着。

“二弟,想不到我们在这里又见面了。”

气宇轩昂的刀客率先开口,脸上却挂着温润的笑容,仿佛正在试图去劝慰闹脾气的好友亲朋,“那天你为了逼我出手贸然刺杀平南王,已经差点铸成大错,今日还是早点出城吧,我可以当作从没见过你。”

面如金纸的剑客怒不可遏,似乎只要一见到眼前这个人,就连他引以为豪的剑招都无法保持冷静,浑身只剩下了冲天的杀意。

“胡逸之!”

剑客的声音是一种极尽隐忍后的恨意与杀意的交织。

“你当初罔顾恩情杀了李岩先生,兄弟们可以不怪你;你贪图名利逼走师父,兄弟们可以不恨你;你卖主求荣袭杀闯王,兄弟们也可以当作从来都不认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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