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瘦青年瞧着那翠绿丸子，想也不想便抓起塞入嘴中。

“啧，倒是胆气过人，就不怕本仙下毒下蛊？”

狸猫见状心中郁闷，青年的干脆果决，令它编织好的语言没了用武之地。

“将死之人，何惧毒蛊？”

青年嗤笑，俄而神色骤变，脸上泛起一股红潮，下意识伸手按住胸膛，眸含质疑道：

“这是什么？”

“既是将死之人，知道那么多干甚？”

狸猫挖苦道，瞧着青年脸色发青，顿时痛快得恍如八月饮冰，从头爽到尾巴尖。

“跟上来！

这野祠乡龛前，可不是谈话的好地方。”

狸猫说着，纵深跃入林中。

青年见状咬牙鼓起气力追去，不想起身时，惊讶发现，油尽灯枯的身体，竟凭添几分气力。

“江湖抬爱，所赠虚名，让仙人笑话了。”

此生，他恐怕再无握刀直面鬼影剑的勇气。

“嗯？”

“一个是岭南鬼影剑，一个是岭南第一刀，马上都要死了，让这恩怨随风而去，岂不可惜？”狸猫嘻嘻笑道。

倏然，鬼影剑睁开双眸，开口道：“老夫寿宴正门大开不来，半夜却不请走墙而至，这是何意？”

“不愧是岭南第一刀，血气就是旺盛，轻轻一勾便喷涌而出。”

“嘿嘿，有人以命买命要杀你。”

狸猫优雅跳上圆桌，端坐而起。

“老匹夫，这还不是你造的孽？

你把人家命都削没了，谁还能输得起？”

他败了！

二十九岁青壮，打不过花甲老人。

“三十一回合，三十一道剑伤，剑剑伤及筋骨，你这岭南第一刀名不副实啊？”

青年见状吸了一口气，随意找个位置躺下，也跟着闭眼小憩起来。

哪怕鬼影剑百年将死，他也不敢面对那随意提着的斑驳铁剑。

“哦，谁要杀我？”

热闹一天的韩家庄，逐渐平静下来。

“本仙睡了，等到天黑唤我。”

一句讥讽，令岭南第一刀赵不缠脸色铁青。

‘因为那丸子吗？

’

这是他失魂落魄逃入荒山，跪在神龛前求神拜佛的根本原因。

在他离开不久后，废弃神龛前隐有光影浮现，正是炼神而来的莫川。

狸猫领着路，兜兜转转间，在一座猎人小屋里停下脚步。

青年心中暗忖，咬牙鼓劲，追入林中。

“嘻嘻，想想也是，本仙居于五岭，所见拦道土匪不过梯田农夫，花花轿子人抬人，博个岭南第一刀，不足为奇，倒是本仙差点着相了。”

……

狸猫跳上房梁横木上，居高临下，品头论足。

也罢也罢！

他喉结滚动，欲张口辩驳，最终牙关咬死，半字也无。

青年一路追到这里，竟然越追越精神。

待到小屋，已然神采奕奕，状若常人，一身鲜血也仿佛来自敌人。

已经被狸猫挤出一道缝隙的房门，悄然推开，一身结痂脏血的岭南第一刀走了进来。

青年闭上双眼，轻轻吐了一口气。

仿佛卸下千钧重担。

镖局上下无不称他为练武奇才。

狸猫趴在横木上，蓬松虎斑尾巴自然垂下，尾尖不经意间勾起。

狸猫慵懒打了个哈欠：“伱这一身鲜血淋漓的倒在路旁，想来已经和那鬼影剑交过手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杀了鬼影剑？”

鬼影剑缓缓起身坐起。

“是我！”

鬼影刀眉梢一挑，俄而大笑起来：“哈哈哈，原来这就是岭南第一刀的气度，老夫瞧你硬撑三十一招，还道是青年才俊！

没想到，竟是输不起的鼠辈。”

然而命是捡回来了，刀却丢了。

“虎将军此言差矣！”

十八岁时，县尉亲自登门欲招揽为近卫。

待看到狸猫入屋，也不惊讶，拱手道：“原来是虎将军造访，难怪寿宴不至，失敬失敬！

不知虎将军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狸猫打了个哈欠，有些意兴阑珊。

然而即便喝得酩酊大醉，他的左手始终攥着一柄其貌不扬的棠溪剑。

……

“赵不缠！”

“别急嘛！

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先说说你和鬼影剑之间的恩怨。”

那随意拎着的斑驳铁剑，仿佛人间神兵，每一剑都像毒蛇吐信，以最不可思议的角度，在他身上留下深可见骨的剑伤。

不知不觉，夜色渐深。

他瞧着一人一妖离去的深林，脸上闪过一抹好奇，随即炼神御气，遁入太虚，追了过去。

他自幼习武，十三岁就跟着镖局走镖，十七岁时，便打遍镖局难逢对手。

正悄无声息挤入寝室的狸猫，身形顿时一僵，继而笑道：“老匹夫倒是好耳力，竟然连本仙的脚步声，也能听见！”

青年闻言骤然握紧断刀，黝黑老脸涨红若猪肝，眸中闪过一抹痛苦和震惊。

“有点意思，贫道只闻勾牒拘亡魂，还没见过签生人活魂，倒要见识见识。”

……

“是吗？

那他为什么杀你父亲？”

身体上的剑伤，似乎也缓和几分。

甲子大寿上，又秀了一手剑术的鬼影剑——韩满仓，喝得脚步虚浮，在仆人搀扶下，四仰八叉的躺在软榻上，任由小妾服侍洗脚。

“我不知道，也不关心。”

好一会儿才道：“今天他六十大寿，我当众发起挑战，力战三十一回合，大败而归。

如果你有胆气，现在就是杀他的好机会，如果你担心人多，那就等到深夜。”

借他这个由头，收了鬼影剑的魂魄，倒也不错。

如今二十九岁，正值年富力强，又见仇人六十大寿，他再也无法容忍，将母亲和大伯的叮嘱抛掷脑后，当众发起挑战。

没想到，只是一个被吹捧起来的乡野刀客。

鬼影剑笑了，盘膝坐在软榻上，将棠溪剑横于膝盖上。

金乌西坠，玉兔东升。

青年沉默了。

没多久，鬼影剑洗漱完毕，抱剑和衣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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