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河县，云州小邑。

城虽小，城内富户却不少。

尤其是东榆巷，街道宽阔，朱楼林立，青石街道上，石狮符拔，辟邪除灾，迎祥纳福。

如此富贵之地，周遭自然不缺商贾店铺。

便是不入流的摊贩，也嗅着人气，扎堆而聚。

便在这东榆巷口背风处，支着一个汤饼摊子，滚滚蒸汽，在这冷冽寒风中，显得格外诱人。

这不，一名青衣道人行至此处，略一盘亘，便径直而来，点了一碗。

摊主是一位扎着头巾的黢黑汉子，闻客来，从木盆中取出早已揉好的面团，搓如箸大，一尺一断，浸冷水后，投入沸腾釜中。

待出锅，撒上一层香菜碎末，一碗汤饼新鲜出炉。

养神殿内，被一缕香火卷入其中的灯草和尚，正好奇环顾四周，见莫川突然出现，心中一惊，连忙纳首叩拜。

小沙弥闻言登时眉开眼笑：“原来是礼佛来了，道长里面请！”

“谢道爷恩赐！”

莫川心中恶寒，丢下一吊钱，转头便走。

“找人。”

莫川摆手拒绝：“贫道四海为家，一人独来独往惯了，不收徒！”

闻言整个人转了身，待看到莫川笑道：“巧了，老头子正要去给慧通禅寺送菜！”

老乞丐急了：“道长道长，俺儿子真的能吃苦，你看这寒冬腊月了，身边多个使唤人……”

守门小沙弥瞧见莫川，连忙上前问道。

与金碧辉煌的慧通禅寺一比，恍惚中不知谁是县城，谁是青灯佛寺？

——既是送菜，自有后门接应。

莫川瞧一眼太阳，待辨别好方向之后，随即以大小如意之术调整身高，又以喷化之术改变外貌，这才迈脚而去。

“道爷有所不知，子畴坡那片田地种得全是胡荽，别说寺里法师爱吃，俺们也爱吃。

这胡荽可是好东西，耐寒，不挑地，切碎拌上碎花生，撒点佐料，啧啧，香得不得了。”

老汉没听出莫川话中讥讽之意，一脸得意道：

“汤饼来喽！”

摊主闻言一脸惊讶：“呦，道爷好舌头，一口便瞧了出来。

不瞒道爷，咱这汤饼，可是细绢筛面调入秘制肉汁，堪称奉河一绝，便是东榆巷的老爷们，也是常客。”

“道长……道长……”

“哦，说来听听。”

“……”

慧通禅寺占地面积颇大，建筑如云，琳琅满目。

“道长，收下狗蛋吧，你别看他长得瘦，真的一把子气力。”

莫川吩咐道。

行至此处，老汉便与莫川分道扬镳。

摊主道：“吃伱的饼吧，这话俺能说？”

“是，道爷。”

“此乃红衣厉鬼所致，所以当地妖邪记忆颇新。”

莫川闻言打蛇随棍上：“贫道瞧着这条街巷颇为气派，这都是谁的府邸？”

莫川听懂了。

寺庙门前，游客三三两两。

老汉笑：“中！”

摊主话未说完，旁边便传来食客揶揄声：“人家老爷什么山珍海味吃不到，还来吃你这撑肚汤饼？

俺怎么没瞧见过？”

老汉一脸理所当然，而又唏嘘不已：“菩萨保佑，以前那些地都是城里老爷的，现在好了，归了慧通禅寺，成了福田。

每年纳了租粮，剩下的不仅够家里老小吃喝，还能余下不少哩！”

——莫川之前一句夸赞，可是令他记忆犹新，自然一眼便认了出来。

一道道胆怯呼声，从身后传来。

莫川道：“可不是，冀州来的。”

胡荽，胡人之荽菜。

尤其是害死红衣女疑凶——赵府老爷。

那食客笑道：“是吗？

你跟我说说都有谁？”

只是眼睛不老实的四处乱瞄，有心没胆。

“道爷吩咐的事情，小僧不敢怠慢，旁敲侧击问了很多妖怪，基本八九不离十。”

不想，这老乞丐竟连连摆手，涨红老脸：“道长，俺不要钱，俺、俺能求您个事吗？”

“道长，为何去而复返？”

“胡荽，寺里法师爱吃。”

莫川心中一震：“这万亩良田都归了慧通禅寺，那附近农户做什么？”

摊主闻言顿时满面红光：“听口音，道爷不是本地人吧？”

汤饼上桌，莫川拿起筷子细瞧，飘着细碎香菜的汤水下，沉着块块汤饼，几片猪油花点缀着清汤寡水，看卖相实在不咋地。

那孩子依旧低着头不吱声，木楞得像个木头。

倒是他最关心的红衣女王莹莹案，发生在十几年前，莫说知晓，摊主甚至不知此事。

莫川皆对答如流。

转过一个街角，莫川松了一口气，心头却愈发沉重。

行至半路，恰逢一名老汉，正挑着蔬菜，往西边行去，莫川追近问道：“老伯留步，敢问慧通禅寺怎么走？”

灯草和尚连忙朝着空空如也的案几郑重叩首，这才缓缓退出养神殿。

“可不是！”

此时已近黄昏，香客尽散，寺庙也准备关门谢客。

……

莫川伸手打住老乞丐的推销：“居士莫再多言，贫道听闻慧通禅寺福田不错，你们不如去做个佃农，这一吊钱且拿着，省一省，熬到夏租，应该不成问题。”

“贫道于城中听闻一件旧事，颇有几分疑惑之处，故而欲求方丈法师解惑，还请法师通报一声。”

莫川道：“听起来，寺里福田颇多？”

莫川颔首，深深吸了一口气，屈指弹出一缕香火，闪身离开养神殿。

此庙位于奉河城往西约七里，名慧通禅寺，传闻是座千年古刹。

莫川抬头望去，便见一片红墙黄瓦建筑，坐落于山麓脚下，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城墙斑驳，砖石坍圮，城中道路泥泞不堪。

莫川见状，连忙伸手入袖，摸出一小串铜钱递了过去。

莫川瞧着叹气。

恰时，一支香火袅袅而来，打断了他的阴郁惆怅。

老汉急了，低头捡钱的功夫里，莫川已然消失不见。

赵家能封口当事人，可封口不了当地妖邪。

这是内卷之祸。

举头三尺有神明。

灯草和尚心中一喜，他就知道，道爷让他查事，肯定不是一般事情。

老汉说着，朝手心吐了口唾沫，就要揉开娃娃面庞。

这些令乡民又羡又妒之事，莫川不感兴趣。

“据说，那红衣厉鬼每晚只杀一人，颇有规律。

受害者无论逃到哪里，都会被杀死，带回赵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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