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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鬼扒皮(1/2)

肿瘤科的手术,相当一部分动起来是要超时的,陈征主刀的这次手术也不例外,原计划是上午十一点完事,但却一直拖到了下午三点半,等三人开车出发的时候已经快四点了,陈征倒也实在,出发前已经把三万五千块钱现金准备好了,看来这人除了“下面”不行以外,其他方面倒是蛮爷们的,对一个已经死了的孩子,竟也能做到如此言而有信真金白银,更何况对活人呢?

与并不熟悉的人同车,理论上将是件很尴尬的事,但张国义却不这么看,说实在的,张国义这人一辈子就俩爱好,一是吹大牛,二是拉关系,虽说陈征是大夫而且还是肿瘤科大夫,理论上讲能一辈子不打交道最好,但既然已经认识了,扯扯闲话拉拉关系应该也没什么坏处,只听这一路上,张国义的嘴就没闲着,跟陈征从计划生育政策一直聊到以色列侵占巴勒斯坦领土,陈征并不是个健谈的人,说的好听是聊天,实际上就是听张国义单方面胡侃,也许是医院的环境比较沉闷的缘故,听张国义这么一侃这陈征貌似还挺感兴趣,三三两两也谈了不少对目前医疗制度的看法与不满,跟张国义的聊天内容不同的是,陈征的话题,基本上都与自己的本职工作—医疗有关,而张国义身为一名教育工作者,一路上基本上没聊过教育的事……

聊来聊去,话题渐渐转移到了婚姻方面,陈征毫不避讳的谈到了前妻朱玉芬,这一点连张国义都有点吃惊,按正常人的思维,既然谈到朱玉芬,势必就要谈到不育症,原以为这陈征会回避这种话题呢,没想到这厮却比谁都积极。

“玉芬的事,其实我也很后悔……”一提到朱玉芬,陈征显得有些失落,“那时我太年轻,对有些事看的不是很透,对名声、面子这些东西都太在意了,所以才会有今天的结果……”

“你跟朱大妹子的事,可能有些内情你不知道……”张国义以为陈征仍在怀疑朱玉芬偷情,“人家为了给你个惊喜,特意跑到香港做的人工受孕,老陈我跟你说,我从七零年开始组织武斗,不能说是阅人无数,但三教九流的人物也正经见识过不少,什么人什么秉性我一眼就能看出个八九不离十,朱大妹子虽然脾气爆点,但不像是你想的那种人!”莫名其妙的,张国义倒给朱玉芬当起说客来了。

“张大哥,不是你想的那样……”陈征摇了摇头,眼神迷惘若有所思,“其实我也相信她没有干过对不起我的事,我很了解她的为人……”

“那……那你们……”张国义一愣,“搅得妻离子散的这是图什么啊……”

按陈征的说法,自己是个比较传统的男人,当初也和大部分人一样,认为男人患生育类的疾病是件及其见不得人的事,所以才会对朱玉芬隐瞒病情,之所以离开朱玉芬也并不是完全因为误会所致,误会之外,更有相当一部分原因,是当时觉得朱玉芬的做法有损自己作为男人的尊严。

“那时我还只是个毛头小子,觉得这种事对于一个男人而言,简直就是天塌地陷……”陈征两眼直视,俨然一个诗人,“但这些年来,当一个人目睹过无数的生离死别,当一个人目睹过不计其数的,那些渴望生命或渴望解脱的眼神之后,回头想想那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也许你们不理解,但如果你们到我的位子上呆几天,就会明白一个道理,生命的意义,其实就是生命本身,其他一切都是假的,明白了这一点,才会懂得珍惜,珍惜自己,珍惜别人,珍惜一切属于你的东西……”

“老陈,你倒挺像个诗人啊……”,张国义呵呵一笑,聊了快俩钟头才发现自己跟人家俨然就不是一个层面的人,很难想象这种人当初是怎么和朱玉芬那种野蛮女友过到一块的。

“有的时候我到真的很想当个诗人……”陈征一笑,“每当我面对一个即将逝去的生命而束手无策的时候,就会有这种想法……”

“老陈啊,别看我是教育局的,实际上你张哥我就是老粗一个……”聊到这个份上,张国义干脆连称谓都变了,“说句实在的,你现在的媳妇咋样?

觉悟有没有你高?”

“其实……我一直都没有再结婚……”陈征一笑,“也许全世界只有玉芬一个人不知道……”

“为什么?”一听陈征这么说,连张毅城都不禁一愣。

“不知道,也许是因为没有勇气再面对她吧……”陈征无奈,“其实一个人过也蛮好,我也习惯了……”

“老陈啊,你刚才不都把人生参透了么?

怎么说来说去还是面子问题啊……”张国义是聪明人,就是话糙,什么高尚的哲理到他嘴里也是白话文,“我看玉芬那人不错,人直爽,跟你过日子整好是严丝合缝啊,这两口子过日子,就得讲究个优势互补,你看你哥我大大咧咧的,但我找媳妇,就专门挑那种跟你差不多的,文邹邹的那种,你看人家朱大妹子,现在家里条件也不错,长的也还行,家里家外有什么事也能帮你支应着,你还图啥?

你要是真不好意思,你哥我出面帮你们撮合撮合……”

说实在的,张毅城坐在后排都快死了,偷着把手伸到前排,一个劲的用手指头戳张国义胳膊,心说自己这个老伯也太扯了,人家陈大夫是有深度的人,都开始思考生命的意义了,你就算想撮合人家,甭管真假也得拽点上档次的理由啊,张嘴家庭条件闭嘴长的不错,怎么扯来扯去还是那堆俗套啊……

说话间,汽车进入沧州市区,按照那个医药代表“小苏”提供的地址,几人很快便找到了郭明忠在市区的房子,结果不出所料,敲了半天的门屋里都没什么动静,据邻居反映,此人貌似有一个多月都没回过家了。

找了家小饭馆吃了晚饭之后,张国义一脚油门,驱车直奔郭明忠父亲家的地址。

虽说是农村,但因为地址信息比较详细,找起来也还算顺利。

开门的人号称是郭明忠的二哥,听张国义说明找郭明忠的来意是询问“阴亲”的信息之后,二话不说就把门关了个严严实实,言称郭明忠最近生病,有事以后再说,之后便不管怎么问都没人答话了。

张国义反应倒是挺快,见询问“常规”问题没有效果,干脆扯着嗓子开喊,“姓郭的,我知道你在里边!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拿了钱不见人!

骗钱生儿子没屁眼!

你要再不出来我马上打电话报警!”还别说,照这么一喊,虽说没把郭家人喊出来,倒是喊出了一帮邻居,一看形成舆论压力了,张国义的嗓门更大,没五分钟功夫,这郭家门口聚集了足有二十多个老乡,里三层外三层把这郭家门口围了个严严实实,大家伙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动静甚是不小,又过了约么一分钟的功夫,只见郭家大门开了一个小缝,探头的仍然是刚才那个号称郭明忠二哥的人。

“郭二哥,我们这不是冲你!

你弟弟收了我们两万块钱,事没办就找不着人了!”说罢张国义还真把手机掏了出来,假模假式就要按110,“你去告诉你弟弟,今天我就在这守着,他要是再不出来……”

还没等张国义说完,只见这个郭家老二干脆吱呀一声把大门推开了半扇,“进来进来!

不就是几个骚钱么!

喊个逼球啊喊……!

没事啦!

没事啦!

误会误会!”一边斜眼跟张国义对骂,这个郭家老二一边打发外边的围观者……

“耶?”眼前这一幕把张国义也弄懵了,“真承认欠我钱啦?

早知道说十万对啦……”

“我告诉你们!

他欠你钱是他的事!”进了院,郭家老二哐的一声反手关上了大门,“他现在有病,等他病好了你们找他掐去!

别在这搅合!”

“什么病?”陈征不禁问道,要说什么病要紧什么病不要紧,想必没有比陈征更明白的。

“怪病!”这郭家老二还挺有理,“他人就在这!

你们要不信你们自己来看!”

“我看看!”陈征还真就不信这个邪了,看院子里的摆设,你郭家应该不穷啊,单我这一单生意,张口就要三万五,干了这么多年没一百万也有八十万了吧?

有病就在家耗着不去医院?

“好!”郭家老二一百万个没好气,拉门拽着陈征便进了屋,张国义张毅城紧随其后。

“爸,介又有个来要账的!”进了屋,客厅里坐着老两口正在看电视,见外边进来几个生人根本连眼皮都不抬,貌似已经习以为常了。

郭家老二掀门帘直接把陈征引到了里屋一张病床前,只见床头摆这个输液的架子,但架子上并没有挂吊瓶,病床上确实躺着个人,但后背朝外,看不见脸。

“这……”陈征走到病床跟前,不禁也是一惊,只见病床上这位整张脸似乎长了一层癞,脸颊上的皮肤好像已经和深层的肌肉分离了,皱皱巴巴的跟只沙皮狗差不多,褶皱的肉皮表面还长了一层淡淡的绿疮,映着灯光油乎乎的不知是浓还是什么其他的分泌物。

“他……他是郭明忠?”张国义把嘴凑到陈征耳边小声一问。

“不知道……”陈征耳语道,“我没见过他本人,就打过几个电话而已,而且……而且就算见过郭明忠的人,恐怕现在也认不出来他!”

“他……他这是什么病啊……?”说实在的,张国义此时也是一阵恶心。

“不好确定……”陈征摇头,要说连陈征都不认识的病,确实应该算是“怪病了……”

“那是‘鬼扒皮’!”郭家老二愤愤道,“告诉他别干那些个缺德营生,他不听!

结果他妈了个逼的弄这么一身毛病!

等死吧!”

“你们去医院看过么?”陈征一愣。

“看过吗—?”郭家老二特意拉长了“吗”字,“为了给他治这个缺德病,我爸把棺材本都快折进去了!

这个王八操的,挣了半天的钱,也不知道都他娘藏哪了,现在就跟个傻子一样!

等死吧!”

“这……莫不是……”与此同时,张毅城也在一个劲的端详这个床上的病好,心说不会那么巧吧?

眼前床上这个病号,让张毅城不禁想起了老刘头口中那本《道医杂记》中对于“万煞劫”的记载——“肌若故絮、不触而溃,呆若木鸡、言语不答”……

“那个……郭叔叔……”别看张国义满嘴骂骂咧咧,但张毅城还是挺讲礼貌的,“他……平时说过话吗?”

“说个屁!”郭家老二故意做了个吐唾沫的姿势,“他要能说话就先让他把钱拿出来!

妈了个逼的……一天到晚惹麻烦,这两个月,光是要账的就来了七八拨!”

按郭家老二的回忆,这郭明忠是在一次跟朋友吃饭时忽然昏迷不醒的,开始以为是食物中毒,还抬到医院洗了次胃,但后来再醒过来就这个德行了,整个人好像有意识在,但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吃饭得让人喂且只能吃流食,用勺子送到嘴里自己会咽,但好像不能动嘴嚼,大小便也得别人伺候,家里人曾经把人送到天津的大医院治过,但治了半天也治不好,反而花了不少钱,便把人抬回来了,村里有老人好像有懂这个的,说这病叫“鬼扒皮”,没个治,只能等死,得这个病,一准是发死人财遭报应了,旧社会刨坟挖墓的容易得这个病。

“胡说八道……”对于“鬼剥皮”的说法,陈征貌似并不认同,“小郭同志,跟您说句实话,你弟弟确实答应过我们一些事情,但并没欠我们钱……”

“咦!

?”一听没欠钱,这郭家老二眼珠子立即就立起来了,根本就不等陈征往下说,“没欠钱你们他妈了个B的来捣什么乱!”

“你听我说!”陈征的脾气倒是挺好,“我是大夫,你能不能让我从病人身上取一些活体样本带回去化验一下?

也许……也许我可以帮你们争取专家会诊……”

“会诊有个屁用!”郭家老二一脸的不屑,“不治了,就等死了……”

“等死你妈了个B!”郭家老二正骂着半截,门外忽然又进来一位更狠的老头,一进屋二话不说冲着郭家老二就是一顿骂,“现在你说让他等死,你耍钱欠账,让卢老六举着刀追的满街跑,人家明忠跟着屁股后边替你还账的时候,你咋不让他等死?

你儿子考大学,人家明忠替你儿子交学费的时候,你咋不让他等死?

现在让他等死,亏你说的出来!

呸!”要说这老大爷可真够实在的,一般人说“呸”,也就是有那么个吐痰动作,象征性的用动作鄙视一下对方而已,这老大爷这声“呸”可是真材实料的“呸”出去一口粘痰,不偏不倚正吐在郭家老二鼻子上。

“爸!

我说你怎么这么……”郭家老二一边找东西擦脸一边狡辩,“我这不是为了让他们快点走么!”

“放屁!”老大爷眼珠子瞪的通红,“我都在外边听着呢!

人家根本就不是来要账的!

人家要替明忠看病!

咋啦?

害怕啦?

你害怕把明忠治好了,市里那套房子就没你的份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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