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8章 新旧(1/2)
冬月下旬,江南连下多日大雪,几如北地,
这是连续第二年如此了,不得不让人感慨老天的无情。
漫漫风雪路上,一群俘虏被押解着西行,抵达一庄园时,临时收押,待雪停后再度前行。
押送他们的是来自左金吾卫的府兵,这会个个哈气脚,抱怨不已。
这江南的雪天感觉有点不一样,让人分外难受。
庄园内已经有人居住了。
数十名挎刀持弓的汉子目光炯炯地看着新来的府兵,好像在谨防他们入内冲撞重要人物。
吹台龙府南柳防别部司马夏悟最开始还有些不高兴,不过在看到这数十名护卫挺有章法,不似乡间壮丁手段后,便问了下,这才知道他们原来在高柳镇历练过,是镇将孙和的亲兵,整整一队五十人,跟了他多年了。
而今普遍年岁大了,四十多的一大把,身上还有伤病,于是便带着家人南下,每户先给田三十亩,将来开荒后倍之。
总体算下来,比在高柳镇连兵籍都入不了强一一很多亲兵是私人部曲,主将在任时想办法弄钱养。
而得知他们的身份后,相互之间亲切了许多,气氛也不再剑拔弩张了。
「这是谁家的地?」夏悟问道。
「许副许仲先。」队主还没回答,旁边一路过的少年脆声说道:「现在是我的了。」
队主立刻行礼,口呼「三郎」。
少年看样子只有十几岁,身后却跟着个二三十岁的妇人,容貌清秀,一脸紧张之色。
不像娘亲,不像妻子,倒像是婢女,手里还提着食盒,奇哉怪也。
夏悟行了一礼,知道这个少年是梁州刺史孙公之子,不敢怠慢。
少年很快走了,「婢女」赶紧跟上。
夏悟收回目光,道:「前次在建邮,见得一官名唤许朝,给我们发放军粮「许朝乃许副之弟。
兄弟二人都曾在山遐幕府为官,副先病死,朝随山遐一起归顺。」队主说道:「许副诸子对抗大梁天兵,被处死,家产被抄没。
这个庄宅有五十余顷地,被赐给三郎了。
许朝应无事,家产仍在,庄园似在柴桑。
听闻他早年无后,许副将庶长子出继给他,后来许朝又自己生了一个儿子,兄弟俩不是很和睦。」
「许副运道不错啊。」夏悟笑道:「竟然还留有一子,虽说出继给弟弟了。」
「确实是运道。」队主感慨道。
两个大男人兴致勃勃地聊完八卦后,便准备去吃饭了。
刚来到庵厨附近,却见少年孙熙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几个家兵,手拿簸箕,里面满是灰,正向队主苦笑。
那个「婢女」一溜小跑,嘴里不停劝道:「三郎,下次别烧麻了。
田舍夫种麻织布,不知道多小心,你却拿来烧着玩,而今尽成灰烬。」
孙熙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
以前被这个大胸女人迷得不行,现在只觉得噪,影响他搞一些有趣的事情。
他转过身来,仔细看着第一位亲兵,道:「你这是麻灰?」
亲兵点了点头。
孙熙又看向第二人,道:「你这是芦苇灰?」
此人又点了点头。
他走到第三人面前,问道:「你这是烧的竹子?」
「是。」此人答道。
「走吧,把昨日猎的那头鹿取来,剥皮。
肉你们分着吃了,给我留一碗就行。」孙熙倒背着手,大摇大摆地走了,一边走,一边说道:「兄长还不信,我偏给你看看,这三种灰去油本领多半不一样。」
夏悟听得目瞪口呆。
好家伙,这厮是看见什么就烧什么啊,连麻都烧!
若拿去一,再做成白麻布能卖不少钱呢,这是在烧钱啊!
「走了,吃饭。」队主邀请夏悟一起用饭。
夏悟道了声谢,也没推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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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建邮北部尉、会稽国中尉贺坐在廊下,瑟瑟发抖。
他本来是有件锦袍御寒的,但路上被府兵抢走了,而今只能披一张破烂的毡毯,聊为抵御寒风。
他的事不大,谈不上死,但举家流放是难免的了。
山阴贺氏世代名门,一朝沦落至此等境地,真是可怜可叹。
「唉!」每每回想起之前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他就噩梦连连。
无数头裹黄币的兵土齐声呐喊,在漫天大雪中发起冲锋,将他们引以为傲的军阵击破,于是众皆丧胆,只能固守城池。
随后来了无数壮丁,仿佛人是从地里长出来的一样,猛冲猛打。
紧接着,山遐、苏峻也来了,围城三匝,令他们插翅难飞。
当余姚虞氏投降的消息传来后,贺家上下完全失去了抵抗的勇气,不得不举山阴而降。
其他十余姓子弟多寥落,战败后惨遭屠戮,其情其景,不忍猝睹。
整个会稽郡,除虞氏、贺氏各有少数族支活命外,就部、钟离二姓得免。
邵姓子第说当年吴将邵凯率军投降,被安置在徐州,与东海邵氏乃亲族,军土们一时难以分辨,不敢动手,侥幸得免。
钟离氏则因为出过两任水军将领(东吴楼船都尉、水军督),前番又有子弟率舟师封锁大江,乃水军将门世家,故得免。
好好的一个江东大郡,就这么被掀翻在地了,比司马晋灭吴还惨一一司马氏灭吴,并没有大肆清算东吴旧人,对江东豪族以安抚为主。
会稽还有诸多南渡土人家族,他们最为无耻,大军抵达前就已经暗通款曲,
并积极提供粮草、军械乃至派丁壮攻城,除少数人动作较慢,被直接击破外,大部分都保存下来了。
最让贺感到难过的是王氏。
当梁兵冲进山阴城内的王宅时,王述、王臻被擒,王简姬大喊她是会稽王妃梁兵迟疑不敢动,确认之后,欣喜若狂,竟然为谁俘虏的会稽王妃争执、推操了起来。
贺得知后,久久无语。
会稽王若还活着,不知作何感想。
远处响起了脚步声,片刻之后,一群府兵走了过来,喊他们排队领粥。
贺被儿子扶起身,一瘤一拐地到院中领粥。
粥热气腾腾,让人食欲大动。
贺甚至能听到儿子咽口水的声音,但他却没任何食欲。
「我知道!
我就知道!
这三堆灰是不一样的!」一墙之隔的院中响起了少年略显稚嫩的大喊大叫声。
「麻灰去油最佳,芦苇次之,竹灰最差!」
「都是一簸箕灰,为何天差地别?
为何?
’
「麻灰比那日烧的松木灰还好,与芦苇灰差不多。」
「快!
快!
给我把灰水滤一下,我倒要看看去油之物在灰里还是水里。」
「唔,多半是在水里了,不然为何要泡水?
「
说到最后,声音几乎有些癫狂了。
「三郎。」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你用何物滤水?」
「用那个!
用那个!」少年几乎要跳脚了:「早上给我做蒸饼的细纱呢?
就用那个。」
「三郎,那个纱网很贵的,就带来这一张,寻常人家都没有呢。」女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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