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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反躬自问,盖棺定论(2/3)

朱翊钧看着陶大临,等着他的解释。

陶大临也不知是死前没了顾忌,还是已经昏昏沉沉,缓缓开口解释起来:“陛下,臣祖父陶谐,官至兵部侍郎。”

“侍奉武宗时,为刘瑾所中伤,榜为奸党,为武宗下诏狱,两度廷杖,斥为民。”

“世宗时复官,又遇宫廷大火,为世宗所疑,自陈致仕而归。”

“臣兄陶大顺,官至右副都御史巡抚广西,恪尽职守,安定一方。”

“侍奉先帝时,为人陷害,司帑失银,无奈以家资充补,仍旧遭罢。”

陶大临絮絮叨叨说着父兄的遭遇。

最后喟然一叹:“陛下,臣不是对谁不满,臣只是怕了。”

仕途不好走。

司礼监嫉恨、皇帝疑心、同僚构陷,他的父兄没有登时丢了性命,都算是运气使然。

尤其他当初中进士后,年少无知,差点被吴时来卷入弹劾严嵩的大案之中。

此后,他便是如履薄冰,小心谨慎。

既不敢党朋,也不敢做事,生怕自己什么时候万劫不复。

别看皇帝如今什么都好。

当初世宗刚登基时,复起他祖父,不一样礼贤下士,温声软语?

官宦世家,先辈走过的坎坷,都是看在眼里的。

所以,才让他“为人沉毅,寡言笑”,皇帝扔来的茬也不敢接,只求安稳致仕而已。

朱翊钧听完陶大临的言语,一时不知如何去接。

做臣下的,显然不应该在皇帝面前说这种话,陶大临必是人生走马灯,有些神志不清了。

心里想着,朱翊钧没有多做评价,只是点了点头:“朕知道了。”

君臣相得本就艰难,尤其是既有能力又有意愿的。

若是想团结这些朝臣,跟框选动员兵一样,那才是不可能的事。

陶大临这种,何尝不是如今一部分朝官的真实心态呢?

所以,朱翊钧也没有勃然大怒,呵斥教训,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他知道了。

陶大临精神恍惚:“陛下会给臣一个什么谥号?”

谥号本是礼部选的,但自己的讣告都是皇帝亲自写的,显然不会放过谥号。

朱翊钧从床沿边上站起身:“还没想好,正在文比、文思、文宻之间犹豫。”

历史上,陶大临的谥号是文僖。

《明谥纪汇编》中,小心畏忌为僖。

《逸周书·谥法解》中,有过曰僖。

这不是好谥。

朱翊钧还要要给自己的东宫日讲官留一些颜面的,亲自挑了三个称心的谥号。

陶大临听了皇帝给出的三个谥号,犹如回光返照一般,面色兀地涨红。

他抓着床沿,说话艰难,而显得声嘶力竭:“追补前过曰宻;追悔前过曰思。”

“陛下恼我尸位素餐么?”

成化年间的阁臣彭华,其人与同乡李孜省、邓常恩结党营私,倾轧同僚,事后追悔改过,便是谥号文思。

朱翊钧认真摇了摇头:“朕不怪你,朝官要是有老师这秉性,朕做梦都要笑醒。”

节操不亏,做好本职工作也够了。

不可能指望谁都想进步,围着皇帝团团转。

他斟酌片刻,缓缓道:“幡然醒悟,人之大善,朕只是觉得,老师掌国子监以后,比以前做得都好。”

虽然陶大临不主动,但不得不说,影响是潜移默化的。

朱翊钧登基后,总归比以前要敬业许多。

陶大临脸色的涨红消退了下来,喃喃道:“难怪跟文比放在一起。”

朱翊钧颔首:“择善而从曰比,比起之前,朕登基以后,老师在本职上已经做得很好了。”

“老师要是觉得前两个谥不合适,那便谥文比好了。”

好谥坏谥,也要看前人的成例。

既然陶大临介意彭华将文思用臭了,那就选文比好了——后者国朝还没用过。

至于择善而从……指的不仅是本职,更是指他朱翊钧。

这是对东宫日讲官的优待。

“随便皇帝罢,皇帝比我做得好,做得更好……”陶大临声音越来越小,“天资一等,权术一等,心性一等,连学术也是一等。”

陶大临缓缓闭上双眼,声如蚊讷:“当初你在青宫的时候,资质平平,我给你上课心中止不住嫌弃,谁知你如此早熟,那时候竟然学会藏拙了。”

“彼时藏也就罢了,现在还在藏,我掌国子监后,常与李贽来往,你可瞒不住我……你如今恐怕已经有宗师积累了。”

“我还想三日后看看你究竟要如何炮制王畿等人,可惜我……可惜我……”

说到一半。

陶大临靠着的身子突然一软,朝床外直接倒下,眼看就要坠地。

朱翊钧眼疾手快,一把将其扶住。

他伸手朝陶大临鼻子上摸了摸,而后叹了一口气,旋即将人放倒在床上,盖上被子后,才转身离去。

朱翊钧推开房门,众人连忙迎了上来。

他摇了摇头:“陶卿故了。”

朱翊钧说得很轻巧,心中却不乏感触。

尤其是,这种上了年纪的老伙计离世,怎么都让他有些堵得慌。

不过,也只是如此了。

陶大临家人闻言,失声而哭。

群臣见状,无不扼腕。

朱翊钧心中思绪百转,看向马自强:“陶卿讲读效劳,教化天下,功苦尽在。”

“荫一子为国子监生,再赐钞布米,特准祭葬,赠礼部尚书,谥……文比。”

皇帝话音刚落,马自强有些惊异:“文比?”

择善而从,是个好谥,至少比他们礼部内部讨论的文僖要好。

他迟疑片刻:“陛下,是不是先让礼部考究一番……”

讣告的措辞就罢了,外人也不怎么关注。

谥号可不一样。

这是要写在墓志铭上,流传万世的。

跟礼部意见不同的事,怎么能让皇帝一言而决?

文臣给皇帝上谥才是成法,怎么还倒反天罡让皇帝给臣子定起谥来了。

就算他马自强不在乎,礼部上下又不止他一人。

朱翊钧闻言,点了点头:“那马卿就议出朕要的结果来,不要耽搁朕替陶卿画像铸碑。”

马自强一滞,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礼部我家开的?

天天搞这些事?

一旁的礼部左侍郎诸大绶抓住皇帝后半句,下意识追问道:“画像铸碑?”

他对皇帝选的这个谥号,倒是没什么不满。

陶大临是他亲家,本身就想陶大临上个好谥,如今皇帝这说法,他乐见其成。

朱翊钧露出一丝伤感:“驱驾英才,推心待士,如今中兴未半,陶卿溘然长逝,朕难免伤怀动情。”

“正好内帑还有些闲钱,顺势起座殿阁,悬画铸碑,让朕缅怀一番罢。”

千金买马骨,这也是陶大临死的时机抢了先。

功劳不显,正适合用来表态,往后位置挤了,恐怕还没这么好的机会。

此话一出,在场礼部群臣纷纷一惊,面面相觑。

马自强看了一眼皇帝,这是真要再起凌烟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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