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捶丸子(2/3)

死士连声说:“天子,小人没有胡说,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小人说实话是死,不说实话死的更加难堪,为何不说实话?

就是晋侯指使了小人,晋侯说公子万是绊脚石,因此想要除掉公子万,一来怕公子万反齿儿,反咬晋侯一口,二来公子万乃是翼城人,深知很多翼城的内细,晋侯说了,公子万若是活下来,必然是祸患,所以才让小人刺杀公子万,不留活口。”

不留活口……

公子万听到这四个字,默默的看向晋侯,他的眼神平静,仿佛死士谈论的不是自己的问题一样。

晋侯则是被公子万的眼神吓了一跳,公子万这个人,看起来温文儒雅的,一直以来都是翼城顶梁柱,或许是因为顶的时日太长了,所以顶梁柱的骨气都给磨平了,让公子万镀上了一层软弱可欺,逆来顺受的外衣,在晋侯的眼中,公子万为了晋国,是任由自己搓瘪了揉圆了的欺负,完全没有二话。

而如今公子万的眼神,竟然平静的可怕,无错,是可怕。

仿佛汪洋的大海,无风的海面,而海水深处的波澜才更加可怕,随时可以将一艘大船吞没。

晋侯立刻说:“天子明鉴,这都是死士空口白牙,根本无有证据!

大胆死刺客,你竟然诬蔑当今晋国国君!

该当何罪?”

“小人有证据!”死士突然开口,说:“小人有证据!

如果没有证据,小人怎么敢指证晋国的国君?”

这一下吓坏了晋侯,不知道他手中拿的是什么证据。

那死士说:“小人本不是会盟营地之人,如果想要进入会盟营地,必须验证符传。”

姬林点头,说:“无错,会盟营地戒备森严。”

这可是天子会盟,会盟的还是潞国赤狄人,自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入营地的,必须有符传才能通行,没有符传的,想要混进营地的,全都抓起来,管理十分森严。

死士说:“小人有晋侯赐予的符传,当时晋侯派人偷偷接小人入营,拿的便是晋国翼城的符传,小人留了一个心眼,进入营地之后,并没有将符传交还,而是留了下来。”

晋侯浑身一震,震惊的看着那死士,没成想死士竟然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那还叫甚么死士?

死士又说:“符传就在营地西北角的仓库下面埋着,如果天子不信,可以令人挖取符传,那是晋国翼城的符传,不可能出自他人之手。”

姬林冷声说:“虢公。”

虢公忌父立刻站出来,说:“忌父在。”

姬林说:“有劳虢公走一趟,去看看有没有符传。”

虢公忌父二话没说,特别干脆利索的离开了幕府大营,晋侯吓得脸色惨白,从没想过会被死士坑成这样,如今到好了,符传只要挖出来,什么也不用再狡辩。

虢公忌父去了一会子,很快便回来了,“嘭!”一声,将晋国翼城的符传扔在地上。

随着那符传砸在地上,晋侯一颗心也沉到了海底,眼眸微微转动,说:“天子饶命,天子饶命啊,这死士……是……是我派遣出去的,但并不是为了刺杀周公,绝不是刺杀周公,而是……而是……那公子万阴险狠毒,天子您宽宥为怀,没有刺死公子万,罪臣也是为了天子的安危着想,恐怕公子万贼心不改,所以……所以才出此下策。”

“哦?”姬林冷冷的说:“看来晋侯你还是好心办错事儿了?”

“正是,正是,”晋侯改变了策略,说:“请天子看在罪臣忠心耿耿的份儿上,饶过……饶过罪臣一次罢。”

姬林淡淡的说:“既然你是好心,寡人也不好苛责于你。”

晋侯吃了一惊,没成想天子竟然如此宽宏大量,这般就要饶过自己了?

哪知道姬林又说:“不管你是好心还是歹心,刺杀周公都是事实,寡人可以饶过你,但你与周公的事情,还需要看周公的气量了。”

晋侯连忙看向周公,他就知道天子不可能这么轻易饶过自己的,谁不知道周公为人最为斤斤计较,锱铢必报,要是得罪了周公,不掉一层皮是不可能的。

周公笑眯眯的说:“天子气量宽宏,黑肩是个臣子,就没有天子的气量了,着实是惭愧,自古以来,咱们做臣子的也有做臣子的解决办法不是么?

无外乎两点子——割地,赔钱。”

晋国的翼城本就是劣势状态,割地和赔钱对于晋侯来说,简直就是割肉,痛彻心扉。

周公早有准备,将一张小羊皮地图拿出来,扑在案几上,伸手一划,说:“黑肩也为晋侯细细思量过了,便按照这个成算来割地赔钱,黑肩少要一些,晋侯意思意思,也便是了,以后咱们同朝为官,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也免得尴尬了,不是么?”

他说着,又从袖中拿出一卷小羊皮,竟然是割地赔钱的文书,“合同”条款已经一条条列出来了,清清楚楚,黑肩那面早就盖上印信画押,只剩下晋侯这面画押。

晋侯看到割地的地图,还有割地的文书都准备好了,摊在自己面前,这才觉得是自己中了圈套,浑身打颤的颠着,但又没什么旁的法子,颤抖的画押,盖上印信。

姬林十分善解人意,说:“今日这事,便这么算了,往后里晋侯要是总这般好心办错事儿,那这地皮和财币,寡人也只好勉强笑纳了……不送。”

晋侯颤抖的从班位上站起来,脸色铁青,悔恨的肝胆俱裂,晃晃悠悠的从幕府走了出去。

虽今日曲沃没有讨到什么好处,不过翼城吃瘪,又割地赔钱,这就是对曲沃最大的好处了,曲沃公和曲沃公子很快也退了出去,幕府营帐中只剩下了自己人。

姬林心情不错,展了展自己的袖袍,一侧头,这才发现法子明明是祁太傅想出来的,但是祁太傅愣是半天都没有出声,不知道在想什么,兀自抱臂坐在席上出神,一脸的高深莫测。

其实祁律哪里是高深莫测的出神,他只不过太困了而已,昨日晚上睡得本就晚,祁律还做了噩梦,梦到天子娶了夫人,他的夫人还向自己讨教,这哪里是讨教,分明便是挑衅!

祁律这会子坐在席上,幕府营帐中又暖和,烧着火盆子,席子是软的,祁律听着晋侯的嗓音,竟然分外催眠,加之他早上起来捶打牛筋丸,捶得手臂酸疼精疲力尽,竟然昏昏欲睡起来,这会子活脱脱中学生上下午第一堂课,头虽然直着,眼睛却已经闭上了。

众人回头一看,不约而同的看向祁太傅,祁太傅刚开始还保持着高深莫测的姿态,下一刻一点头,头一歪,差点倒在席子上。

姬林眼疾手快,突然从天子席位上窜起来,不愧是练家子,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接住倒下来的祁律,没让他倒在地上磕到,而是让祁律靠着自己的肩膀。

祁律没醒过来,完全睡熟了,靠着天子的肩膀还在睡,反而更舒服了,沉沉的睡过去。

公子万吃了一惊,在这庄严的幕府营帐中,祁太傅竟然睡着了,天子发现之后没有呵啧祁太傅,反而充当了祁太傅的“头枕”。

姬林稳住祁律之后,狠狠松了一口气,还在庆幸没有吵醒祁律,对众人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更是让公子万咋舌不已。

姬林看向公子万,一面充当着祁律的头枕,一面做贼一般,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尽量不吵醒祁律,说:“晋公子,如今你对晋侯,可还有什么留恋不成了?”

公子万笑了一下,不知那笑容是苦笑还是自嘲,缓缓地摇了摇头,声音也很轻,拱手说:“天子三番两次容忍罪臣,罪臣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倘或天子不嫌弃罪臣乃戴罪之身,罪臣愿意为天子肝脑涂地。”

他说到最后,似乎下定了决心,声音微微有些大,祁律“唔”了一声,晃了晃脑袋,在姬林的肩膀上蹭了两下,天子连忙又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公子万小声一些。

幕府大帐之中,众人便跟做贼一样,全都小声窃窃私语,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们在讨论什么“见不得人”的军机大事,因此才如此小声。

姬林压低声音说:“好,既然晋公子心意已决,晋公子正道事人,为人刚正秉直,寡人便册封晋公子为司理,望你能为洛师秉公执法。”

司理便是掌管典刑历法的部门,公子万心思耿直,看起来温文尔雅,却宁折不弯,的确是掌管典刑的最佳人选。

公子万跪下来拱手谢恩,说:“谢我王不弃。”

祁律睡了一个好觉,这次没有做噩梦,醒过来的时候肚子有些饿,睁开眼睛一看,天黑了?

祁律分明记得自己在幕府营帐审理晋侯案件,哪成想一睁眼天黑了,好像是因着中途睡着了,但也没成想睡了这么久。

祁律从榻上起来,掀开帐帘子走出去,外面果然天黑了,而且已经没什么人烟,只有巡逻的队伍走来走去,没成想直接睡到了夜里头。

祁律其实是被饿醒的,毕竟睡了这么久,肚子里没有食儿,已经前胸贴后背了,如今夜深人静,膳夫们估计已经全都睡下了,祁律便没有打扰旁人,自行起来,往膳房而去。

祁律进了膳房,看到了自己早上打的牛筋丸子,祁律早上一肚子气,所以打了很多丸子,如今定眼一看,还有满满的一大盆,干脆便吃这个牛筋丸子好了。

祁律将牛筋丸下了一锅汤河粉,满满的一大碗,又给自己弄了几串炸牛筋丸的小食,端着承槃从膳房出来,回到自己的营帐途中竟然遇到了“同样睡不着”之人。

可不是公子万么?

公子万一身月白长袍,长身而立在月光之下,果然月白长袍和月光最是相配了,虽公子万的长相并不如何出彩,但那温文尔雅的气质特别出众,负手在月光下,衬托着挺拔的身材,精瘦的腰身,俨然便是一位翩翩佳公子。

公子万正好转过头来,看到了祁律,轻笑一下,说:“我方才闻到香味儿,还在想是哪个膳夫在理膳,如此令人食指大动,原是祁太傅。”

祁律挑眉说:“晋公子睡不着么?”

公子万笑了笑,似乎接受能力很好,脸上已经没什么忧郁,不见前些日子的憔悴,说:“的确有些睡不着。”

祁律说:“还在为晋侯的事情伤神?”

公子万摇摇头,说:“这倒不是,而是我初为洛师王室之臣,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公子万沉浮在宦海之中已经几十年了,他出生就是贵族,恰好晋国内部巨变,一直都生活在尔虞我诈之中,然而如今公子万成为了洛师王室的卿大夫,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好像自己几十年的仕途都是白顽,仿佛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

祁律抬起手来,示意自己的承槃,说:“是了,律这里有专门治紧张的偏房,便是这美味的牛筋丸汤河粉,只要一吃,包治百病,晋公子要不要试试?”

公子万轻笑一声,说:“这……这不是太傅的夜食么?”

祁律说:“反正做得多,锅里还有,律再盛一些来。”

祁律很快折返回来,又端了一碗牛筋丸汤河粉,还带来了一壶酒,两个人干脆坐在地上,围着篝火,捧着大豆,呼噜噜的吃牛筋丸汤河粉。

公子万身为贵族,从小便开始接受良好的教育,给予无限的厚望,从来没有这般坐在地上,如此粗鲁的捧着大豆啜河粉,凉飕飕的夜晚,两个人竟然吃的一头是汗,加之炸牛筋丸的藙子粉末放的很多,又给辣出了一头汗来。

公子万笑着说:“这河粉,当真是包治百病,祁太傅诚不欺我。”

祁律十分自豪,说:“何以解忧,唯有美食。”

公子万十分敏锐,说:“祁太傅,可是有什么忧心之事?”

祁律一愣,没想到公子万如此敏锐,祁律的确有忧心之事,那自然是因着天子这个大猪蹄子骗了自己之事,祁律试探了一次姬林,姬林依然打着箭伤的借口,什么也没说。

祁律一时哑口无言,公子万十分善解人意,温和的笑了笑,说:“祁太傅若是为难,可以不说,但若是想要说,我可是很好的听客,因为口风很严。”

祁律眼眸转转,他也是第一次谈恋爱,还是和一个男子谈恋爱,还是和一个九五之尊的男子谈恋爱,因此没什么经验,正好想找一个人取取经,祁律干脆抱起酒壶来,饮了一大口酒。

公子万吃惊的看着祁律豪饮,说:“祁太傅,少饮一些。”

祁律给公子万也满上酒,说:“你也喝你也喝,等我饮两口再与你说。”

公子万就着炸牛筋丸,一口牛筋丸,一口甜酒,竟然十足的搭配,当时味蕾打开,酒瘾也上来了,不过公子万知道自己的酒量不是很好,便克制着食欲,说:“我不能再饮了,祁太傅……”

公子万刚要劝祁律也少饮两杯,哪知道一转头,祁律竟然抱着酒壶倒在了地上,两颊泛着无限殷红,被篝火映照着,那模样温柔极了。

公子万一阵苦笑,揉了揉额角,自言自语的说:“太傅这心肠太大,是不是忘了我曾经向他表露过心声?”

祁律毫无防备的睡着,看来已经醉倒了,抱着酒壶,手里握着吃汤粉的小匕,嘴里还咂摸着,喃喃的说:“大……大猪蹄子……”

公子万好生奇怪,他们吃的是牛筋丸和米粉,也没有什么猪肉,何来大猪蹄子?

公子万柔和额角站起身来,去扶祁律,说:“祁太傅醉了,还是回营帐再歇息罢,这里风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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