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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0过关(1/2)

冲突到了这一步,李纲是无论如何也没脸再在此坐下去了,更别说有脸享受丰盛宴席。

他很想潇洒硬气地一甩袍袖,带着家眷离开庄子......你小民柴进想留我当贵客,我还不稀得呢.......

可是一想到出了这庄子,别处全是荒芜一片,连个勉强能遮风挡雪的半塌茅草房子都没有,一夜暴风雪过去指定得活活冻死,明天,吃好睡足了的刘韐和宗泽精神抖擞悠然出来汇合他上路,看到的只会是他一家冻得石头一样硬的僵尸。

就算能跑到还残存的盐山县城那找到房子住,可是来时已经看到了,那的房子全部没了门还少窗的,和住露天地也没太大区别,而且只怕在冰冷难受的睡梦中还得不知不觉喂了野兽......

他可以为了脸面、尊严,毅然离开庄子去承受一切,可是,家人何辜?

他妻子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干,却得嫁鸡随鸡跟着他出去活活冻死.......李纲如何能潇洒硬气得起来?

龙困浅滩尚且遭虾戏。

虎落平阳要受犬欺。

李纲,一书生尔,既不是龙,也不是虎,落赵庄这,他能有什么招什么脾气?

可是,厚脸一把,不离开也不行。

柴进厌恶他,甚至仇视他,边区抗辽抗得凶野,没在刚才的冲动一怒下杀了他已经是极大的忍让了,他只能离开。

就在李纲进退两难,心里也隐隐有些后悔多嘴多事了时,刘韐起来了,嗔怪他道:“这虽是柴家了,却仍然是沧赵家族列祖的英灵栖息之地。

伯纪,你在此生事,无论多么忠君体国,都首先是对沧赵死难在此的英灵不敬。

不应该啊。”

刘韐很懂李纲忠君的心思,却也很明白李纲敢在此发威的原因。

无非是觉得自己是官,权贵,而这全是边区荒野卑贱草民,他有资格,有了合适理由就可以肆意耍官大爷脾气。

若是换个地方换个人家,或者就是在这里,却是沧赵家族仍是地主,你看李纲还敢不敢威风凛凛说这些蛮横无礼话。

李纲正直敢言,爱喷人,但他不是傻子没脑子真不怕死,敢惹怒沧赵,杀他不过是踩死只蚂蚁......

赵廉清除朝廷阴谋安插沧北的官员,无论那些官是文是武,无论多大的背景多高的级别声望,都一样随便就砍了,甚至逼着自己挖坑把自己活埋了,凶名赫赫。

若说沧北事,别处官员看不到。

那,赵岳的东京行一路屠杀却是直观的,那是真敢干。

什么也不在乎,什么也不忌讳,你和我作对,你威胁到我了,我就杀你,能杀掉你......宋官皆恨,也皆惊惧。

李纲又不是石头心铁脖子,也照样得怕。

正常人,谁不怕无所畏惧的强大屠夫啊。

而看人下菜碟,欺软怕硬,这又是人的本性。

欺负柴进是失去江山王权的落魄皇族后裔而已,尽管这极可能只是李纲下意识的行为,非有意生事欺负人。

但,自负君子光明正大的李纲,这一回确实体现了一把官爷恶霸作派。

这是社会风气和思想观念决定的。

李纲是命好的官二代,而且自己就是大官,他也不能免俗。

若是柴家过得很悲惨,他或许会同情展现高洁君子好官的情怀。

但柴家过得居然比皇帝(官)都好,他就受不了了。

事情的本质就是这样。

宗泽也起来了笑道:“伯纪,你是个君子,也极想做个利国利民的好官,可是就是这脾气,呵呵。

柴庄主说得对,边关不同于内地,更不同于京城朝堂。

朝堂、内地做官那一套怕是难以在如今的边关行得通。

年轻人要稳重内敛多思多反省啊。

这是做官必须的修养。

也是老夫这么大把年纪了总结出来的经验之谈。

适宜,才是唯一衡量是否正确的标准。”

书上的东西、朝廷要求的,讲得再正确有道理,它不合时宜地宜,那也等同于没用的、错的。

忠君爱国,积极为天下着想,没错。

但,照本宣科,生搬硬套,到处硬来,显得就你伟大无私,别人都是自私的渣渣,只会坏了大事,招灾惹祸毁了自己不说,还连累了别人,甚至会毁了国家。

李纲,你千万吸取教训啊。

你若是到了边关还这样,那就可怕了。

我怕你张嘴就会害死了我们.......一切玩完。

刘韐、宗泽左说右说,都在委婉批评李纲,实际也是给柴进面子,在为李纲找台阶下,让李纲能有脸留下来食宿,不至于带着家人狼狈在外遭罪甚至冻死。

关键是,柴进是大宋最特殊的草民。

但凡顾忌点名声的官,谁愿意害死柴家背那史书骂名。

而这是柴进的家,柴进说了算。

纵然是顶级权贵高官在此也不好强迫柴进干什么,玩硬的强迫,也未必能强迫得了.....能抗辽始终不倒的庄子岂是好欺压的。

柴进也明显是个一身傲脾气吃软不吃硬的公子哥。

你不给他面子,他就会死怼你。

柴家也就剩下这点空壳面子了。

台阶给了。

若是李纲死要面子或不知进退,那指定被冷酷赶出去。

就象柴进说的那样,皇帝不是我爹,我为什么要拿我家独有的好东西孝顺他惯着他.....对李纲也一样,柴进没义务宽容惯着毫无关系的“陌生人”李纲,照脾气看也绝不会惯着李纲肆意大嘴巴生事耍这毛病。

宗泽笑呵呵劝说着满脸怒气的柴进,拉柴进坐下。

刘韐则趁机拉了脸色变幻不定的李纲出去了,让李纲自己回房先歇着......如此就错开了柴进发怒赶李纲走,而李纲必定死要面子只能“潇洒”离开。

李纲回到房中。

房子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他知道婆娘和家中唯一的仆人老妈子与刘家宗家的家眷在别处吃酒席,此刻怕是正吃得舒适热闹满足开心得很,还什么也不知道。

他不禁幽幽长出一口气,心中实际仍气愤难平,居然被个草民肆意羞辱欺负了,这是他从出生到现在从未有过的糟糕经历,耻辱!

今日生事,施压,想强逼柴进把猪种献给皇帝享用,除了李纲信奉和坚持的儒家君君臣臣那一套思想内因以外,如此奸贼贪官一样蛮横无耻强索民财,还有个客观上的思想动力:李纲对君王这次一下子越数级升他做了这么大这么重要的官,这么重视他的才能操守,这么大胆重用他,他正振奋感激着君恩厚重,并且在不得意时原本的内心也暗骂过昏君转而又认为君王还是英明的,只是被朝中诸多奸贼长期联手蒙蔽了。

君王还是好君王,值得他忠心耿耿效忠,也应该忠心追随效忠。

他发誓要在国难当头之际奋勇而为,匡扶社稷,大展才能,大有所为,君臣佳话,名垂青史什么的,不枉此生。

此外还有个微妙的原因。

赵岳在朝堂公开咆哮:我家独有的好东西就是不给皇帝享用.......

当时,李纲已外放知莱州那窝着,正忙着控制土匪一样的复杂驻军,忙着治理震慑全地痞恶棍一样的百姓,不在现场,没亲眼看到赵岳的嚣张,没亲耳听到赵岳的放肆咆哮,没现场那么刺激,但消息传开了后仍然强烈刺激到了他的心。

若是朝廷群贼逼他象沧赵家族那样不计较一切的无私奉献皇帝,他也会本能的抗拒:我家的好东西,凭什么就得献给皇帝享用?

皇帝已经富有天下了,难道连臣子家的这点东西也不放过?

臣子家的也要霸占剥夺走?

不能惯这毛病。

身为皇帝、圣人,你得自律,你得勤俭节约,得为天下人做个表率,怎么能纵情腐化享乐,什么好东西都得是皇帝你的呢......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天下不是你皇帝一人的天下,是我们大家的天下。

好处,我们也有份,岂能让皇帝一人独享.......

总之,有很多理由,嗯,光明正大的理论,支持他理直气壮反对自己家要把好东西无私无偿奉献给皇帝。

但是,赵岳在朝堂上这么公然咆哮质问,一闹,李纲得知后,立马就有了逆反心理。

他心里猛窜出的就是另一套理论了。

君为父,作臣子的,孝敬君父有什么不应该的?

孝敬这事还要讨价还价大讲条件?

你家有,皇帝没有,你就应该自觉自愿地积极主动孝顺去,岂还需要提醒催促?

更不需要强迫。

强迫你,你都不肯孝顺,目无君父,你这是干什么?

实际也是:反正要奉献牺牲的不是我(家)........的心理。

只是,李纲有自律的道德准则,不会是奸臣那样:我自己不肯奉献牺牲,但就是有脸要求你必须无私奉献牺牲。

但,这个思想病根就此种下了,今日在柴进这一遇到类似的事,李纲就被触动到了那根弦,变得冲动蛮横起来。

在李纲下意识里:沧赵狂妄背逆,无君无父,但真论起来确实不欠大宋和皇帝什么。

论功绩,沧赵奉献的远比从皇帝那得到的要多得多,全天下人都欠沧赵的......家中破产遭难了,一个兴盛强大的家族说没就那么没了,心中怨愤,不肯再对朝廷和皇帝无偿奉献了,也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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