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那十首催妆诗(1/2)
江慧嘉后来每每回忆当日,都只觉得百般滋味,复杂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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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时候认真费了心思,也算是把自己今后将要面对的方方面面都料想好了的。
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并且拿出了迎战一切的决心。
是的,婚姻之初,江慧嘉就把宋家当成了战场。
她这两辈子以来,虽还是头回结婚,可因为这桩婚姻本就情况特殊,当时呆在新娘闺房里的她,实质上是没半点新娘子理应有的、诸如娇羞、期待、忐忑、不舍等等心态的。
从心底里,她就不觉得自己是在嫁人。
她只是把这当成了一件必须去完成的任务,一种必须去面对的命运。
至于事件里的另一个主角,那个名义上即将成为她老公的男人,江慧嘉还压根没把他当回事呢!
谁料就在这当口,就在她静坐闺房,等待着宋家那边随便派来个什么人,前来迎她过去时,外头小院里就传来了阵阵惊呼声。
人们的惊呼声太大,早清晰传入江慧嘉耳中:“竟是宋三郎亲自来了!
新姑爷竟自己来迎亲了!”
宋三郎坐着牛车来到江家,因为行动不便,下不得牛车,他又诚恳地向岳家告罪。
他竟自己来迎亲,这已经是给足了江家面子,哪里还用他告罪,江老二这边早就惊喜得几乎刹不住了。
当时的江慧嘉静坐在房内,正从心里盘算着要怎么“迎战”宋家呢,因为外间突如其来的欢喜声,亦不由得恍惚了片刻。
外头还在闹哄哄的,紧接着,就有江慧嘉一个隔房的堂兄笑言道:“新姑爷来得正是时候,可咱们江家的女儿也不是谁随随便便就能得了去的,新姑爷,可把你那诚心拿出来给我们瞧瞧?”
“闹姑爷”本是时下婚俗里头重要的一环,一般人家,姑爷若是来迎亲,总少不了要挨女方亲属一顿打。
这又叫做“打姑爷”,当然,也不是真打,就是那么个意思,表明了自家对女儿的看重,提醒了姑爷这新娘子是有娘家的人,也叫姑爷知道,这新娘子是得之不易的,好叫姑爷往后对女儿多几分尊重。
这本是常俗,可那江家堂兄这话一出,却偏偏引得内外一阵尴尬。
要知道宋三郎他可是个残疾啊,他能自己过来迎亲就不错了,还挨打?
谁敢打他?
就算是做做样子,那棍子也得往他身上落,万一有个不好,谁来赔?
可就这么放过宋三郎?
那也不成啊!
江堂兄话都出口了,就这么将人放过,江家人得多没面子?
宋熠倒是不慌不忙,他一面笑着拱手道:“承蒙诸位厚爱,小可岂敢用心不诚?”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叠红封来。
就有蹲在一角的几个小孩子欢喜地大叫起来:“红包!
红包!”
时人娶亲,有不想挨打的,通常就会包上几个红包给女方负责堵门的亲属。
如此又有喜气又有实惠,也是很体面的。
不过乡下人家大多穷困,到这环节真正会给红包的并不多。
宋三郎的情况又摆在那里,大家都知道他日子过得难。
江家众亲友原也就没指望还能有红包拿,这下倒又是一阵惊喜。
宋熠了红包,见那新房门还没来得及开,而守在房门里边,近身陪着江慧嘉的一个江家小堂妹又隔着门嬉笑道:“堂姐夫,这里还缺了一个红包呢!
红包没来,不给开门的哟!”
就有人起哄:“一个怎么够!
五妮昨儿可是陪了慧娘一夜呢,姑爷怎么也该多给几个红包才是!”
人们纷纷笑:“光有红包那怎么行,还需有更多诚意,否则我们慧娘不嫁!”
宋熠这边陪着来迎亲的人急了,宋大郎揪起了眉毛,宋四郎撇了撇嘴角。
宋熠却一拱手,朗声道:“诸位说得正是,宋某不才,能得娘子下嫁,实为三生有幸,今日岂能不诚意来求!”
说着,他微做停顿,再张口,却是一催妆诗做了出来:“晓迎春风暮作诗,牛车出得红尘来。
借问芳驾妆成未?
天上霞光明镜台。”
这是催问江慧嘉梳妆好了没有呢,更指出天上晚霞都出来了,新娘子可以开门啦。
四句催妆诗一出,原本还喧闹的小院里头霎时就是一静。
又过片刻,才有惊喜的叫好声传出。
人们仿佛这才反应过来般,霎时哄然一片。
小院里头的喜庆气氛彻底被燃起来了,新郎临门迎亲,为新嫁娘做催妆诗,那可是真风雅。
况这风雅还不是谁都能玩得起的,乡下人家迎亲,做新郎的能在新娘门前说几句好话,都算是很有灵变了,至于作诗?
别开玩笑了,大字不识一箩筐的乡下汉子还作诗?
那都是大户人家才玩的好嘛?
就是镇上人家迎亲,也少有做催妆诗的,多是几个红包了事。
江家众人倍觉面上有光,正有人说着是不是能叫新娘子开门了,又有人说吉时未到,这门还不能就此打开,宋熠就又是一催妆诗做了出来。
“不知今夕又何夕,人间更漏催声来。
谁道芙蓉水中种,青铜镜里一枝开。”
七言四句的催妆诗,他当场就连做了十。
每一都是文采斐然,又通俗易辨。
即便四周观礼的大多是不识字不读书的平头小民,也都觉得大约能听懂他诗中含义。
那诗文句句,依照惯例,是要把新娘子夸了又夸的。
江慧嘉不是原主,她在现代受过多年高等教育,更是轻易就能品味出宋熠催妆诗中的文采风韵。
起初宋熠做一两时还好,江慧嘉就当听个新鲜,可当对方接连不断的做,一直做到十,江慧嘉就再也不能若无其事听新鲜了。
她临窗坐着,那窗户虽然关严实了,可外间的声音却没有一种不清清楚楚透过小窗传入她耳中的。
在那种种喧闹人声中,宋熠清朗而略带低淳意味的声音又显得格外清晰。
未见其人,先识其声。
彼时江慧嘉正不老实地将红盖头拿在手上把玩,目光转过贴了红喜字的窗格,又落到自己充满古典意味的绣花红鞋上,忽然就朦朦胧胧生起了一种穿越了时光而来的,难以言说的故老情怀。
仿佛前世今生,就只为了等待这一时、这一刻的情景生。
谁不曾有过如花年纪?
谁又不曾在豆蔻时节憧憬过那个不知何时才能到来的一世良人?
声音清朗的少年在那窗下一吟诵着催妆诗,妆成今时问姑婿,镜前浓淡可相宜?
声声诗韵,都恍如梦境,穿梭在千年的时光长河里,令人陡然之间心生惆怅,真耶?
幻耶?
她纤手揪着描金绣牡丹的大红盖头,精美刺绣从指腹滑过,细微的凹凸在肌肤间刻画,仿佛两生两世,时光年轮。
不知怎地,外间就忽然又是一阵哄笑。
原本守在门口的江家小堂妹五妮一手抓了两个红包,刷地将门打开!
“门开了!
开门啦!”
还有一些孩童的声音在欢喜大叫:“接新娘子咯!”
好些人拥挤着从那门口挤来,江慧嘉原本是坐在窗边,斜对着门,她手上还揪着那红盖头在绕着玩呢,不妨这门就忽然被打开了!
她怔在那里,抬眼向门外看去。
这时拥挤在门口的众人也都纷纷怔住,直向她望来。
整个小院内外都静默了一瞬间,原本守门的五妮这才转头惊叫起来:“慧姐姐,你的盖头!”新娘子竟在未嫁前就自己掀了盖头,那还得了?
江慧嘉脸上陡地就腾起了一股红霞,那绯色蔓延,甚至越过了双颊上本就红艳的胭脂。
她手忙脚乱,赶紧来扯手上盖头。
不料越忙越乱,这红绸的盖头却硬是在她手指间越缠越紧。
好不容易把盖头扯开,她趁着门外众人脸上各异的神色,揪了盖头两边就往自己头上盖。
却不知怎地,彼时那一低头一抬眼间,她的目光就越过了挤在门口的人群,偏偏在一片喧闹中看到了坐在院中牛车上的那个人。
彼时的少年一袭红衣,头束红巾,正襟危坐在牛车上,亦正抬眼看来。
惊鸿一瞥,盖头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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